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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失忆2



  “我不讲了,”我赶快说,我可以忍受很多事情,但同这个高巴利的母亲通电话,却是无法忍受的。高巴利肯定已经死了,我何必要令她再一次绝望?我会无地自容的。沉默了好一阵,实在令人难受,我就说:“我还是等见她再谈吧,母亲近来好吗?”
  “她在担忧着呢,”他淡淡地答了一句,我发现他眉心微微地皱了起来。“呵,到机场啦。”
  他付了车资,提了那个小衣箱,带我走进机场,“我已订了九点的机票,当然,要是你不能离开医院的话,我会退票的,但如果我到这儿来发现的不是你,那我可不愿在得克萨斯浪费时光了。”
  “说得对,”我说,跟着我记起了巴隆医生叫他高文博士,大概他们是同行罢,我自作聪明地加上一句:“我猜想到你也不愿离开你的病人太久的。”
  他又扬起眉毛,但他没有反驳我,只是说:“这话不错,你觉得没事吧?你样子有点儿苍白,上了飞机你可以睡一觉了。”
  在等候飞机时,我仔细地对他看了一番,他个子魁伟,虽然我现在觉得出,并不比我高多少,现在我大概一定有六尺高了。他长着一双蓝眼睛,浓眉毛,额头很阔,头发有点儿卷,是棕色的,鬓角已有点儿斑白了。当他并不忧虑重重时,样子倒顶好看的,很精明,富有幽默感,可以说是一个慈父,我真羡慕这个高巴利呢,他有这么一个父亲该多幸福啊。
  不过,直到飞机起飞后,我都没有说穿,飞机在夜里已越过了大峡谷,我才犹疑不决地说:“哎……”
  “巴利,什么回事?”
  我终于按捺不住直说了:“我不是你的儿子,我根本记不起你,我假装成是你儿子,目的是想离开医院罢了。过些日子我会把机票钱还给你,很抱歉,我骗了你,但我不是你的儿子啊,我连自己是谁也弄不清,……我真的一点也记不起你呢。”
  他望看我,微笑起来。他竟微笑起来:这使我不知怎么办才好。
  他说:“我知道,你过去一生从来没叫过我做“爹”,你五岁以前叫我“爸爸”,以后长大了,一直叫我“父亲”;你也从来没有叫你母亲做“妈妈”,你是跟我叫她作妮娜的。我的博士头衔,不是医学的,而是无脊椎动物学的,我是大学教授,不是医生;如果我去给人治病,那我会被关进监牢的。不过话说回来,你确是我的儿子,我已能很满意地加以证明了,同时也可以证明给你看的。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就放松情绪,不要紧张吧,我已心满意足,这就够了。”
  他闭上眼睛,把头往机座椅背一靠。我眨巴着眼睛,一时无言以对,只凝视着黑暗。现在又是什么回事了?
  难道我是从热锅里跳出来,又落进火里去了吗?
  这到底是什么阴谋?还有别人宣称我是他儿子,他怎样能令巴隆医生相信他就是我的父亲?
  我望望幽暗的机舱,又望望高文博士,但我仍然相信他跟洛伦是完全不相干的。
  不过,洛伦又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呢?难道这是巧合?为什么这个高文博士也说我叫巴利呢?高巴利,这是我吗?我可说不清了。
  我已一无所有,我心灵里记亿一片空白,就像飞机舱窗那黑暗的方框外的景色一样虚无飘缈。我把手插进口袋,手指握拢了一样东西,哦,那就是我那件小小的铜龙,我一定是在医院换衣服时,把它从医院睡衣的口袋里掏出来,塞进了这口袋里了。
  我只有这个东西了,但它是否握有我那失却了的记亿的关键呢?为什么它令我这样惊慌呢?
  它使我受够了,我把它推开。至少,高文博士愿意等待,而那会给我时间,让我去回忆,把失却的记忆找回来!
  跟着的那一个月的生活,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乱成一团糟。
  这可是我们到达旧金山机场要降落时我所始料不及的。
  我当时一定是以为一切可怕的遭遇已成过去,虽然我把自己的疑虑都告诉了高文博士,但它们并没使他感到困惑。
  在飞行途中,我睡了一觉,梦境虽然奇怪,但还不算特别。等到空姐弯下腰来轻轻地拍我的肩头,我才醒过来。
  她说:“我们已在机场上空了,请你系好安全带吧。”
  我扣上了我座位的安全带,在我内心深处微微觉得惊诧,怎么只有一条安全带要扣上?我不知道为什么应该不只一条安全带,但我的手指却不自觉地四处摸索想找另外的那一条。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这令我又想起那种奇怪的感觉。当我从窗口往下望,看到机场的灯光点点,下边那一行行的灯光我想准是公路,那在跑道和机库巨大的彩色信号灯在闪动着,使我心里又涌起了那种异样的感觉。为什么我们从这样一个角度降落?为什么灯光这样向旁散开?我的手指不由自主痉挛起来,想着要干什么,干什么?我却又说不出,我的脚也自动地活动起来,在找寻什么去踩,真气死人啦!
  我嘀咕道:“灯光的颜色不对。”
  高文博士还在打瞌睡,一听见我这话,立即醒了过来。
  “巴利,什么事?”
  我微微地摇了摇头,皱起眉头,由于下降我的耳朵微觉疼痛。
  “我不知道,”我喃喃地说:“我想,有那么一阵子,我回忆起什么东西,我想这只是某种记忆错觉吧,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嗯,我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呢。”
  “到底是什么感觉?”高文博士关心地问。
  “嗯……准确地说,不是我曾在以前到过这儿,而是我曾见过类似这样的什么东西,而且有点不大对劲。”我的脸紧张得皱缩起来,双手也紧紧地搯起拳来,“为什么我就是记不起来?”
  高文博士的语气十分镇定,但我可以听出他心里很不安:“儿子,不要焦急不安,记得医生曾说过什么吧,不要紧张,一切都会好转的,既然好不起来,又有什么关系?”
  “没有什么关系?”我提高嗓子问了一句,邻座的人转过头来望了我一眼,我注意到了,就压低自己的嗓子,“你自己试试看吧,你不妨试试看,看到底有没有关系!”我还粗声粗气地加上一句,“还有,别再对我说什么不要紧张,否则我……”
  “哎,巴利,不要……呃……放轻松些。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是某种惊慌,不过要坚强一些,否则会更糟,何不顺其自然呢?”
  我耸耸肩头,往椅背一靠,再说,我又有什么办法?高文博士已经尽力对我好了,我知道他心里也并不好过,如果他认为我是他的儿子,而我却对他如同陌路人……一个友好的陌路人,那到底还是一个陌路人啊。我安静下来,但我心里又再次去想那件事了,但却思绪大乱,想不下去了。
  像我这样冷酷无情地闯进一个陌生人的家庭去,特别是那些陌生人都把你当成是他们一家人,你又无法从任何方面加以证实任何事,还有比这更粗暴的事吗?
  是的,我可以想出些更粗暴的事。
  那自称为洛伦的汉子,曾设法把我说服或恐吓要我跟他一起离开医院,要真这样的话,天知道我现在已到哪儿去了?肯定不会在这地球上。高文博士来得正是时候,把我救了出来,这点我是感激万分的。
  感激之情,我是有的,但却没有感到存在着父子之情。也许我该有这种感情吧?我还在期望会遇到某个我真正认识的人,一见他我的记亿就恢复过来。当我见到高文博士时,我却没有勾起任何回忆,那能证明什么吗?
  如果我真的是高巴利,那么为什么洛伦这号人竟来认领我呢?即使我已看出高文博士真的对我有着父亲般的感情,会是误导我的话,我也不会改变对洛伦的看法的。这点谁也骗不了我的直觉,我认为洛伦根本不是任何人的父亲,或者他自己根本就没有父亲昵!
  高文博士提起了他的衣箱,领我下机。他已在得克萨斯挂了电话给我母亲,我之所以称她母亲,纯属是图方便的一种叫法而已。这时他又向电话机走去,我向四边一望,只见人流滚滚,我现在该消失了,我想,就是一走了之,溜掉。我已摆脱掉洛伦,何必再给高文博士增添麻烦呢?
  可是高文博士有点儿担心地回头来望着我,我立刻明白,我不能这样对待他的。即使我真的不是他的儿子,他迟早也会弄清,那将是另一码事了。
  他在礼品店停住步,一边走进去一边说:“我想给你妈妈买些巧克力糖。”跟着,咧嘴笑笑问我:“还喜欢吃牛奶硬糖吗?”
  我耸耸肩头,因无法回答感到难过!“我怎么知道呢?”
  他温柔地笑了笑,叠起那盒糖果,把它交给我,“我相信你还会喜欢吃的。”
  我也记不起家里的汽车是那一部了,诚然也没有道理会记得起,它反正跟路上奔驰的三千万辆汽车是一样的,既不是十分新的,也不太旧。我坐进汽车,把牛奶硬糖的盒子打开,吃了一粒,味道很好,那是当然的,有什么理由我会认为它不好吃呢?我看见他望了我一眼,我不由得笑了起来,说:“不管怎么样,它比鲜酵棒糖好吃的。”
  高文博士这时觉得有趣了,他摇摇头说:“你可别吹牛说你肯吃有营养的东西了!你过去专是挑三拣四的,你才不肯吃鲜酵棒糖呢。
  再说,你有学瑜珈吗?你说要学,但总是只说不学,相信你至今仍然没有学。”
  我也笑起来,我不否认,因为我的确不懂瑜珈,显然没有去学;至于鲜酵棒糖,我是心里不自觉地想到它的,肯定过去我是不喜欢吃它了。不过,那种微微的陌生感依然存在,看来我得去习惯这一切,心里总是感到有点儿不对劲。
  汽车拐了个弯,汇入了车水马龙的汽车洪流之中,驶过了港湾大桥,穿过寂静的市街,爬上了伯克雷山。一路上,高文博士专心致意地驾驶,没有说话,到后来汽车一个急转弯驶进了一栋房子的车道。这时天色已经昏暗,夜色迷蒙了,房子在黑暗中并没有亮灯,只有门口的灯亮着。
  高文博土把车停定,转过头来,对我说道:“我看得出云妮还没有睡觉,巴利,你听我说,我知道你目前心情很乱,这对于你来说可能是不大好受,不过我希望你要设法克服,至少对你的小妹妹要注意小心体贴一些。不要太过重视你心中的困惑,要知道这一年多来,她一直来都不肯相信你死掉,这使她很疑惑不解。我们都以为你死掉了,有时我想,这事对于云妮比对于你妈妈和我更难受得多。记住,不,对不起,我并不想命令你,只是提醒你罢了,连我也很难放心得下呢,你就不要作声,多想想办法应付吧,你对于她不只是个大哥,而且是她心目中一直崇拜的英雄,妮娜和我年纪大,还可以应付得了疑虑,虽说我们并不喜欢,但我们能应付,甚至若是我们之间有什么敌意,也可以容忍,但云妮只是个小女孩,她受不了的,你别忘了啊?!”
  我感到思想混乱,而且很内疚,我所能做得到的,只是喃喃地说了声:“我尽力而为吧。”
  门廊的灯亮了,一个小个子女人带着一个小姑娘,跌跌撞撞地跑下车道来。高文博士用手牢牢地按住我的肩头,好一会后才放开手,让我去迎接陌生的生活。
  这一会儿看似很长久,实际不到一分钟,那女人终于站在我面前,声音颤抖地说:“快进屋去,让我好好看看你,啊,巴利,你多瘦啊……不要紧,不要紧,你回来我就心满意足了。”
  她一直拉着我的手不放,把我带上台阶,走进屋里去。她是个小个子女人,皮肤微黑,脸上没有化装,一副严肃的面孔,她的头发流成一条辫子,垂在背后。看上去作为我母亲显得太年轻了。云妮睁大双眼,显得很庄重,额头上披着深棕色的头发,那双眼睛又黑又大,她一把搂住我,伏在我的怀里,活像一只小猫似的,要把我搂紧不放,不过她没有哭。她只是搂着我,激动得浑身发抖,一次又一次地说:“你没有死,我一直就说你没有死!”
  我最后终算把她安定下来,解开了她的臂环,喘了口气说:“我差点被你搂得透不过气来了。你说得对,我并没有死,现在不是活生生地回来了?”
  她咭咭地笑了起来,往后退了一步,问我:“你真的好了吗?爸爸说你是在得克萨斯的一家医院里,你一直都呆在那儿吗?”
  “不,我想不是这么回事的,有人大概是用车子撞了我的头,所以如果我有时心神彷佛,这全因为被人打得失去了知觉引起的,一般来说,我已没事了,这回答满意了吧?”
  “满意了。”她担心地说,不过又笑起来了。她等我坐下,就在地毯上坐下,像小猫似地靠着我的大腿,像再也不肯放我走开了。
  云妮一本正经地说:“我知道是什么回事,我想失亿症一定非常有趣的,我看了一本关于失忆症的书,可我却没有想到会有认识的人得失亿症呢。”
  我看到高文博士和云妮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云妮会没事的,我希望我也能像她一样有信心就好了。
  妮娜走过来,坐在我坐的沙发的扶手上,对我说:“巴利,我看不必对你讲明我的感受了,不必了吧?因为我深信,你绝不会是毫无原故突然离家的,当时我们就向警方报告你失踪掉,他们一直在困扰我们,会是家里争吵?打过架?还是年轻人的叛逆行为?我跟他们解释都解释得厌烦了,我一定是不耐烦极了的,我反复告诉他们,我们有一个幸福的家,你是一个很好的年轻小伙子,我并不是说你是个完美无缺的人,天啊,当然不是的,你也有缺点,不过你绝对不是他们心目中的那种人,可他们不断地提醒我说什么现代的父母不了解自己的孩子,有什么代沟,我一定被人当作是个神经质的母亲了,因为我反来覆去地反驳他们,我坚持着说,不,巴利不是完美无缺,但他绝不会是个叛逆青年,他绝不会离家出走的,他并不是个虐待狂,他……他爱我们,他爱这个家,要是他为了什么原因到别的地方去,或者是参加了外国兵团、或者搭乘顺风车到纽约,或者到阿拉斯加去牧牛,他一定会告诉我们的,会叫我们写信给他的。”
  我听了心里顶难过,咽了一两次口水,才说得出话来:“我当然并不想要令你牵挂的,我真心不想这样的,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没有同你联系,”我在这儿顿了一下,因为我正要开始说“妈妈”这词时,想起了高文博士曾告诉过我,我过去一直叫她作妮娜,最后我决定什么也不称呼她,“我并不是不想,只是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妮娜问:“记不起来了?”
  我说:“我没有跟家里联系上,我想是因为我没有办法联系,这点我是肯定的。”
  妮娜慈爱地说:“那就足够了,如果你记起来,要告诉我,那很好;如果记不起来,不必担心。现在,你饿了吧?”
  “我们在飞机上已吃过晚餐了,不过要是有杯牛奶或者什么可喝,那倒不错。”
  “你要喝就喝吧。”
  我们极力在云妮面前装得自然,不敢做得过份,我说:“奇怪,我连厨房在哪儿都忘记了。”
  “现在该是时候你再次去找出厨房在哪儿了,从这门走进去吧。”她指了指厨房门,我把门推开,走进厨房去。
  厨房装修得很漂亮,四壁都镶了木板,还挂着黄色的窗帘,一切都显得温暖而柔和,打扫得一尘不染,看来已吃过晚饭,收拾得干干净净。我打开了两个壁橱,才找到一只水林,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
  我在厨房里听见他们还在谈话,真想踮着脚尖愉愉走回去听他们说什么来着,不过,我并没有这样做,相反故意弄出点声音,才拿着杯子走回去。
  高文博士正在把我的外套挂在衣架上,转过头来对我说:“我刚跟妮娜说,你长高了大约三四寸,得给你全部买新衣服才行了,我看你的衣服没有一件合身啦。”
  一直等大家都上床去睡时,我才松了口气,但当我一个人留在那间他们说是我过去住的房间里,我就紧张起来,这儿翻翻,那儿看看,所有一切东西,衣柜里的手线衫,墙上贴着的一幅旧金山地图和一幅帆船图片,书架上的课本和男孩子喜欢的惊险小说,桌上的航海故事书,衣柜里的运动衣和篮球鞋,处处都是我或者那个高巴利留下的生活痕迹。
  可是,这一切东西都是我的吗?或许我只是一个闯入者,一个没有权利硬闯进这家人生活里的人吧?我穿上那条旧的睡裤,它显得太短了,我就在床冗上躺下来,床冗绣着一个锚和一些帆船的图案,根本不必福尔摩斯大显神通,我就猜得出一年前的高巴利是喜欢航海和帆船的。
  我跟着这线索追想下去,我会不会是离家出走去航海呢?我皱起眉头,跟着生动地回忆起有人在叫喊:“全都上船了,关起舱门!”我抓住这记忆,兴奋得浑身哆嗦,追想下去,令我震惊地竟真的想起来了:那是一道四边是金属的长而窄的过道。
  我听到高文博士在走廊上的脚步声,连忙爬起来,走出房门去拦住他。
  “你样子很兴奋,”他安详地说,“是什么回事呢?”
  “我记起了某些东西,”我说,“我想我曾至少有一段时间是呆在一艘潜艇里。”
  “一艘潜艇?”他无法置信地问,“你是说,你认为自己参加过海军吗?”
  我的热情突然冷却了,我嘟哝着说:“不会的,巴隆医生曾查核过我的指纹,肯定我不曾在军队服役过。”
  这是迎头洒上一盆冷水,我顿时感到十分疲倦,我也记不起当时自己曾对他说了些什么,就回到房间,倒在床上。
  可是,我躺在床上,却合不上眼睛,好长一段时间,我忧虑重重地想着这一个家,我喜欢它,但却没有一种属于它的感觉。而且我害怕闭上眼睛,我怕我会像在医院里那样狂叫着惊醒过来,如果那样,对这样一个家庭,对这样一些好人,该是多大的困扰啊。
  最后,我一定是睡过去了,我睁开眼睛时,已是阳光明亮,从楼梯下传上来一阵阵咖啡扑鼻的香味。
  当我走下楼梯,只有妮娜一个人在厨房。
  “吃什么?要馅饼吗?”她十分关心地说,“你爸爸已到办公室去了,他说如果你要找他,就给他挂个电话。云妮早已上学去了,坐下来吧……不,你先自己去取个碟子。”
  我设法解慰她:“谢谢,家里的食物比医院的好吃千倍啊。”
  “直说吧,巴利,你是应该先给学校挂一个电话的,不过我和你爸爸商量过,认为你最好还是找医生作一次全面的检查,然后再回学校去。”
  我想开口反对,但一想到自己头上和腿还绑着绷带,还有灼伤未复原。就是要从新找到失却的记忆线索,也已够令人心烦了,我知道我现在还不能回学校去,所以也就任由他们去安排好了。除了他们来作安排,我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我看不必详细叙述这一段生活的细节了。我和高文博士一起买了一些合身的衣服,医生给我的头部再次作了X光检查,还在我腿上灼伤的伤口,刮了一些样本去作化验,另外还用一个辐射探测器将我全身探测了一次。
  家里还召开过一次家庭会议,连爷爷也来参加了,他是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家,留了短短的卷曲胡须,他是在大学音乐系里教大提琴,不过他在这故事中并不担任任何角色,在这次家庭会议主要是讨论我的学业问题。
  我损失了一年时间,我该回学校去吗?我爸爸是主张我应该回学校去,同学们会帮我忙,老师也会给我补功课的。
  我不想作什么打算,我认为首先得弄明确自己是谁,过去是个怎样的人,更不用说要弄清我现在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了。妮娜建议我进另一间新学校,请一个补习老师补习功课。最后大家妥协了,决定等一月份才作最后决定。
  这段日子过得难受极了,好象什么也不对劲似的,他们要我去拜访老朋友,我也知道总不能永远躲在家里的,可我对一大群完全陌生的人谈话毫无兴趣。他们当中有人来,尽跟我谈篮球,显而易见他认为我去年一年是被关进精神病院里,所以讲起话来也怪怪的,弄得我心里不好受。
  自此以后,妮娜也就不再坚持要我同老朋友见面了。
  不过,有一些有趣的怪事发生了。例如,有一晚史云生伯伯来吃晚饭。他显然是这家庭的一个老朋友,我一见他就喜欢他,他是个矮小个子有点秃头的汉子,经常嘴边都叨着个烟斗,脸又红又黑,好象整天是在帆船上生活似的,据我父母说,他出版了三十二部科学幻想小说呢。在我的房间里,有一个书架,放着他签名赠送的这些小说。
  我不知道父亲和妮娜怎样把我发生的事告诉他的,但他一句也没问我,我跟他才谈上二十分钟,就觉得像一生都认识他似的,我承认,在我回家以来,他是唯一的一个令我有这种感觉的人。
  吃完了晚饭,我们坐在火炉边取暖,看着劈柴在焚烧,他手里拿着一罐啤酒,默默无言,望着火焰在发呆。
  “喂,老兄,你在想啥心事?”父亲问他,“是截稿期到了?你在想着怎样写完那小说的结尾部份?”
  “不完全是这回事,”他说,“只是一个我自讨苦吃的难题,我写着写着,发现了问题,却想不出如何去解决它。而且,也找不到任何人可以请教。”他把啤酒放下,继续说下去,“一艘宇宙飞船以半光速作星际飞行,在起动飞行时是光速三倍,打算同三个分隔很远的星球通话,我算不出它们在太空中每个需要多长时间,或者要在着陆前不撞毁,让在多长时间关闭航速才对。”
  妮娜听了哈哈大笑,她说:“你就绕过这难题去为不就得了?你就发明一种任由你决定的飞行速度,总之把在太空呆的时间拖到你书中的英雄把坏蛋解决掉不就可以了吗?”
  “不,”史云生说,“我被这里边所包含的有关思想吸引住了,但我却不懂得怎样去计算,而且连数据也不懂,这不是难办了?”
  我皱着盾头想了想这问题,星际飞行以半光速似乎不敢苟同,不过要算出那些数据嘛……我说:“史云生伯伯,你等一等,我给你把它算出来。”
  我站起来,走进我父亲的书房,一边说:“父亲,你不是有一把旧的计算尺放在什么地方吗?你有吧?是放在那六分仪旁吧?”
  我去翻他的书桌,妮娜跟着我到房门口,说道:“干吗,巴利,我想……”
  但是我爸爸伸手拉住她的手臂,说:“计算尺就放在那文件架上,你去拿好了。”
  我抓了一张纸和铅笔,对史云生说:“伯伯,在你那问题里,那些星的距离有多远?”
  他搔搔秃头说:“嗯,我是在一幅星图上挑选出它们的,”他有点犹疑地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片,“我只是随身带着好向人请教,可我不知道你竟这么精于数学呢。”他把那张写了些数字的纸交了给我。
  我仔细看了一番,立即被吸引住了。
  “我敢肯定它们是根据密集距离形态规律中的星体吧?”
  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地嘀咕着说:“我猜大概是的,管它们是什么呢,我知道我写科幻小说实在花尽了心思,可是我对这些数学一点也不内行,通常我真的是如妮娜说的那样,绕过这类科学问题去写的。”
  “其实并不是难算,”我拿起计算尺,动了一下脑筋,就开始计算起来。
  我一边算一边说:“啰,我们来看吧,假如他们是从地球出发,你在土星轨迹圈内是不可能以任何超光速的方法飞行的,否则你会同小行星星相撞。按理说,要到达这一点,得两个星期时间。跟着,你要飞到你那第一个星球,得在七星期两天零二十二小时半之前停止加速飞行器,让宇宙飞船在真空中自动飞行,明白吗?”
  他弯过身在一张纸上,写下我算出的数据。我计算完了之后,问道:“你看这行得通吧?”
  “我肯定这他妈的好极了,”他说,“孩子,看来你应该写科幻小说才对!”他拿起了那罐忘却掉的啤酒,住口里猛灌,把它喝光,“喂,你是从哪儿学会这一套计算本领的?”
  “哦?呃……”我被这一问,竟不知如何作答,我小声地说,“如果我知道就好了,我一定是从去年在学校的数学课里学来的。”
  父亲静静地说:“巴利,你的功课成绩很好,不过你数学却不及格,而且不肯再加修数学,我一直就认为只要你肯去试试,准能学好的,可你说太辛苦,不愿去学。我想不到你竟会学过太空飞行,你这一套到底是从哪儿学来的,算得像个精于此道的老手似的?”
  我摇摇头,突然发觉自己满头冷汗,我突然问道:“我可以喝一杯啤酒吗?”
  妮娜没有争持,就给了我一杯,按理我没到二十一岁是连啤酒也不准喝的。我一口把它灌了下去,连它的滋味是怎样也没尝一尝。
  我是心里发慌了。
  在我计算时,觉得那是如此真实,如此敏锐,现在我发觉在这地球上,也许除了专业的天文学家,是没有人能算这种题目的,也许连天文学家也算不出这种数据呢。
  我为什么会计算太空飞行的问题?现在人类还没有飞出太阳系以外,我为什么会计算飞出土星轨迹之后的速度?
  史云生问:“那种质量时间在超太空飘行到底是什么回事?这是他们在太空飞行学上的某种新发明吗?我承认我在阅读有关太空和航行的资料上,是大大落后了。”
  “嗯,它……”我正要开口回答,突然打住,我过去曾在不久前的一些新杂志上读过些太空飞行的文章,不过照我所知,超太空飘行远只是一种理论罢了,于是我说,“我不知道,只是觉得用很少的固定的百分比的时间和空间作飘行就是既好又可靠而已。”
  “啊,我要采用它,它顶有说服力的。”他说。
  我父亲捡起了我用完后放下的计算尺,默然说道:“可是有关星体的质量距离形态法则是够精确的了,确是有这么一个法则,根据这法则测出从一颗日星的距离而发现星体,天文学家赫歇耳就是以这种方法发现天皇星的,他假定离日星一定的距离应该有那么一个星体,一找果然就发现了。看来,巴利你是懂得天体导航的基本原理呢。”
  “也许我是在某个地方上学过吧,”我咬着嘴唇说道,“也可能是我看了很多科幻电影罢了。”
  史云生用手牢牢地按住我的肩头,安慰我道:“我一点也不担心,至少你学了点东西,是值得一学的。”
  对,我心里想,这话不错,可我到底学了些什么?学会了计算出一些仍未曾发明出来的东西?
  云妮咭咭地笑起来,逗我说:“嗨,也许这一阵子来你是在一艘飞碟宇宙飞船上度过,那种绿色的小人教你的,”她提出,“跟着他们使用某种超光波射了你,使你忘掉了……”
  我向她转过身来,一步跳到她面前,脸涨得通红,大声喝道:“够啦!闭口!别再挑剔我!
  别再说那样的东西,那可并不有趣……”
  妮娜拉住我的胳膊,厉声地说:“云妮,别出声,那不是好玩的。巴利,她并无意刺激你的。”
  云妮把眼睛睁得大大,被我一声怒喝吓呆了。我一看她那吃惊的模样,我的怒气立即全消,反而难过地嘀咕起来:“云妮,对不起……”我设法用开玩笑的方法把话题搓开,“我就怕自己真的是被火星人捉去了呢。”
  史云生不无疑惑地望着我,但他也像我家里其它人一样,不再追问下去。他们太过圆滑,这使我心里觉得更为难受,对于这点,我真想直接指出来。我的记忆失去了,但在这问题上,却又显示出复得记亿的迹象,看来一定是同这种突然会算天文数据的知识多少有点什么关系的。他们显然觉得追问下去不太好吧。
  也许该追究下去吧,假如我回忆起一些事像云妮讲的那么荒谬,那么该怎么办好?我也看过一些心理学的书,难道我心理不正常吗?我再看看我算出的天文航行问题,在数学上是够精确的,几天后我专门找一些课本来核对过,我使用计算尺十分准确,计算得一点也不差,在那失去的一年时光里,我竟学了很多我从未接触过的数学问题,而且这知识又牢固,掌握得很熟练,不过,如果我是从科幻电影里发明出我那种荒诞的记忆,那这些虚假的记忆到底掩盖了什么东西呢?
  我这些记忆是从梦中开始的。我没有把自己作梦的事告诉任何人,我知道就是讲出来他们也会说些什么的。我一直说服自己,这些梦全是因为史云主讲过星体,云妮开了个我可能在飞碟上度过那段时光的并不好笑的玩笑,我自己摆弄计算尺竟有令人吃惊的才能,这一切综合起来,就变成了你听也没听说过的一系列可怕的梦魇了。
  我是会梦见在某种宇宙飞船上,绑在一张座椅上,在头后边有着某个突出的东西,要是我一打瞌睡,就会有铃响把我惊醒。我要算出飞行轨迹,否则就会有可怕的麻烦了。
  我反复作过多次这样的梦,每次梦境中都在我后边有某种像锁一样的东西打开,有人或有某种怪物从门外走进来……就在这时,我就惊醒过来,满身冷汗,可能还会在睡眠中狂叫起来。
  有时我又梦见困在一个舱室里,外边是个太空港,一个星球向我飞来,变得越来越大,飞得越来越快,眼看就要撞得我们粉身碎骨……总是这一类恶梦,我也是狂叫着醒来。
  当不断作这种恶梦,生活就相当艰苦了,甚至妮娜也再次跟我谈,要我去看医生,我反对,主要是由于我心里害怕。失却记忆已经够糟了,还不断回忆起一些像幻觉似的东西,可真够受,我告诉自己这一切只是一些记忆错觉,只要是这样,我是没事的。
  可是,如果这种错觉继续下去,我真可能会发狂呢。我想如果人们发狂,是不会有这种记忆错觉的,他们发狂是因为有幻觉而不知如何应付,幸福的是,跟着发生的一些事是有形有质的,经此之后,我相信自己并没有发狂,这些怪事是在外间发生,而不是在我心里,那自然不同了。
  头一件事我可能并没注意到,至今我还不敢确定,那可能只是一次意外,但它同后来发生的事却是吻合的……在那些日子里,我确实没有什么事可干,我还得每隔几天就到医生那儿去作一次检查,我腿上的灼伤总是不好,所以我到处游逛,在图书馆里看书,参观博物馆,设法重新记起忘掉的东西。我学的每一样都是新的,当然,有一些似乎更新鲜一点。
  我想每一个曾患精神崩溃的人都会有时认为有人跟踪他,当我在博物馆里留意到同一个人上五六次后,我就暗叫自己不要偏执,他可能只是个大学里对某些古物有兴趣的人罢了。
  我离开博物馆,到附近的一家餐室去吃三文冶,这时正下着大雨,我的雨衣湿透了,所以进餐室后,我不像往日那样把雨衣搭在椅背,而挂在餐室门附近的衣架上。我吃完了三文冶,付了钱,就去取回雨衣,这时只见那个在博物馆碰见过几次的矮个子,正穿着我的雨衣走出门去。
  我喊叫起来,跟着追出去,可是经理把我拉住,结果让那家伙给逃掉了。
  现在可别说这又是意外了,那个矮个子我从没有看清他的真面目,大约只有五尺二,我那件雨衣穿在他身上根本不合身,活像是吸血假尸披的袍似的,这绝不是误会拿错了雨衣。
  我把这事告诉妮娜,妮娜很好,我还以为她会怪责我丢失这么一件完好的雨衣,她却没有怪我。那天晚上,有人按响门铃,妮娜去开门,门外却没有人,只有一件雨衣,揉成一团,放在门阶上。我走出去,把它拿进来,想把它挂起来,一提衣领,把水抖净,这才发现根本不是一件雨衣了,整件雨衣已被割成一条条,所有线口都拆开,每个口袋都撕烂,甚至衣里和领子都翻了开来,根本不再是一件雨衣了。
  妮娜对这事大为不满,生了好一阵气,但我又怎能怪她呢?我也像她一样气坏了,只是她认为我是故意弄成这样的,可不知我打的是什么疯颠主意。她没有讲出来,但她看我的那副模样也够我受的了。
  至于我父亲,他却有两种推理,一种想法是认为是同学作弄我,我可想不出我认识的人中有谁会做出这种没有目的的胡涂事,这简直是破坏,戏人莫戏物,为什么要这样弄坏我的雨衣?可是如果他们不认识我,他们又怎么会知道我住在哪儿,把雨衣送回来呢?另一种想法是认为这种手法是匪帮干的,应该报警,这可把妮娜吓坏了。
  说句公道话,过去一段日子,她已被警察追查得够了,此生再也受不了啦。
  我本应把这些鹤毛蒜皮的事也报告警察的,但我没这样干,昨晚夜里,幸好是我接那通电话。我拿起它,无意识地有礼地说了声“哈啰!”最先,只听到一片沉默,我不想夸张,事实上我听到有人,或者说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喘着气。当然听见呼气声并不可怕,人人有时都会喘气的,所以别问我为什么听了会使我心烦,应想到的是为什么会有人挂电话来竟然不说话而对着我喷气。过了一阵,有种怪声问了句:“是高家?”
  “我是高巴利,你要找高文博士吗?”
  “不,”那是种粗声粗气的,或者说刺耳的,不,这样来形容它都不对,总之它讲出声就是了,“你收到你的雨衣了吧?”
  我厉声说道:“喔,等等,你是谁?”“你很聪明,”那声音继续说,尽管听起来不很清楚,“我们没找到它,你最好还是把它留在你知道的那地方,否则你就会跟那雨衣一样,只是碎成更多块。”
  “那是什么?什么……”
  但电话挂断了,只听到嗡嗡作响。
  我手里拿着电话,呆站了一分钟,然后慢慢把它放好。妮娜从隔壁问:“巴利,是谁呀?”
  我脑筋一转,回答说:“我猜,是打错了电话,他们要找……找某个我听也没听说过的人。”
  在某种情况来说,我讲的倒是实话。
  那晚,我又躺在床上,睁着眼睡不着,周身冒冷汗了。想到自己要疯狂了,那已够糟了,可现在连幻觉也变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明确的现实,有某种东西从那些失去的岁月在向我迫来……我一点也不喜欢那讲话的调调,那件雨衣并不单纯是被撕烂的,它是故意扯碎割碎的。
  我认为如果我揭不开这声音的神秘之谜,那我就会变成像那件雨衣一样,也弄不清到底我出过什么事的实际情况。在这世界上很少有人会做出这样一种恐吓人的蠢事的,可能在某些人会这样做,但他们不可能是心理正常的,我对于这点倒并不特别紧张不安。
  也许我应该直接跟我父亲讲明,同他一起去报警,不过我看得出,他和妮娜为了我的事已受够了罪,我不忍心再让这些善良的好人难受。再说,他们到底要什么?为什么要把雨衣割碎?他们在找寻什么?
  我实在不知道。在我被送进医院时,我是什么也没有的,既没有行李,连衣服也不是我的,我当时只穿着那一身工作服,口袋里有几个铜板,还有就是那块铜器的雕刻品了。
  我把灯拧亮,看着那雕刻品,我为了某种原因,一直把它收藏在床头柜的抽屉里。
  这一段日子,我的灼伤已经愈合,我在这段期间看了不少书,我挑了些惊险小说看,当然,也看了些旧小说,讲某种宝石是东方宗教偶像的眼睛,那偷了这宝石的人,被东方的教徒、中国人或印度人追讨,最后他死得很恐怖,还紧紧握着那宝石就断了气。我看了这类旧小说,觉得自己活像个蠢才,那块破铜烂铁难道是值得人来追讨的吗?我想不出它会有什么戏剧性。
  我不愿拿起它,我记得在医院病弱时,望见它会令我产生某种意识,但我一直没有仔细去核对过。
  如果这铜龙是有价值的,那我该是云妮所说的一个绿色火星人了!它只是一块破烂的铜器,就像锁匙或烟灰缸上镶着的饰物,它是一条形象刻得很精致的小龙,不过铜器雕刻并不能说明它的出处,事实上,可能根本不是雕刻,看去可能是模铸出来的。
  这铜龙可能是在唐人街兜售的便宜货礼品,只是又不像是饰物,大小不对,价钱估计大约只值四角钱上下。我可以随时把它扔掉,当我正要把它扔向字纸箩时,我又住了手,不,他妈的,它是我那迷惑不解的经历留下来唯一的纪念品,即使它只是我在唐人街买的或在得克萨斯某间角子小店得到的,也算是件纪念品,何必扔掉呢?我应该把它保留下来,直到我能记得起它是什么,为什么我舍得花四角钱买这东西,总会有个原故的。
  我那晚虽然转辗反侧,终于还是睡着了,梦中我梦见被一些绿色小人推推揉揉,还绑住我一条腿,拷打审问我为什么在唐人街买这条小铜龙。我又梦见恐怖电影中的那个傅满洲博士,跟着梦见福尔摩斯,我醒来时也懒得去分析这种梦境的意思了,这只是我的潜意识在作怪,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足为奇。加上我忘了更换腿上灼伤的绷带,故此会梦见绿色小人拷问我。不过,我醒来时却有了个主意。
  我得等到九点才能给医生挂个电话,挂上一个号。在等着的时候,我把从医院带回来的那套工作服取来,仔细看了一番。
  我把妮娜喊来,请她帮忙。
  我问她:“妮娜,你看这工作服是用什么布料制的?这种衣料子是叫斜纹布吧?”
  妮娜研究了一番,说道:“不是斜纹布,斜纹布是用来缝制蓝色牛仔裤的那种,这料子的质地很好,不像是尼龙质的,尼龙布很焗身,不透汗,但这布质却是透汗通风的,也许这是某种涤纶布,或一种新的合成纤维衣料。它表面看起来很粗,但质却很好,摸起来很柔软,像是小船上用来做帆的料子,或者是用来做帐蓬,说实话,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料子。”
  我问:“你知道在什么地方可以买到像这样子的东西吗?”
  妮娜摇摇头:“我自认是懂得点衣服料子的,不过你这可把我问倒了。不知它是不是陆军或海军用的料子,这是非常坚固的衣料,你可以到军队的店子看看,或者到运动器材店去,大间的运动器材店有各种运动服出售的,不过这套工作服不像用普通的缝纫机缝制的,你看看这些接口
  吧,我看不出一般的缝纫机能缝出这种交差线织,说不定是外国货,俄国的或别的国家,也许是瑞士的,瑞士出产很多很结实的登山特别仪器和服装。这套服装似是可以经得起寒冷气候的。它肯定不是美国出产的。”她显出大惑不解的表情,“你是哪儿得来的,是在你……”
  “对,是在我失忆之后得来的,但这说明不了任何问题,我可能在俄勒冈登过山,同某个欧洲游客调换了衣服,也可能是某种你还未见过的军服的新料子。”
  在她走后,我就像他们那样对这工作服炮制了一番,不管他们是谁,他们把雨衣每一条缝线都割开,我也就把工作服仔细拆开搜查。
  可是,我却什么也查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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