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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卡沃尔最后的信息



  当我写完返回地球到达小石城的报道时,我写上“完”字,手一挥,把钢笔扔到一边,充分相信《最先登上月球的人》这个故事已全部完成了。故事的大部分已发表在《滨海杂志》上。我正要重新动手撰写剧本时,收到了一封惊人的信。一位荷兰电学家朱利叶斯·温迪吉先生,一直在试验跟火星通讯的方法,近来他每天都收到一种奇怪的断断续续的英文信息,那无疑是卡沃尔先生从月球上发来的。
  于是,我怀着难以想象的兴奋,赶往设在圣哥塔岭上的小天文台,和他在一起逐日作记录,并和他共同努力向月球发出回电。我得知,卡沃尔不仅活着,而且自由地生活在月球蚁人社会中。他好象痛了,但除此之外身体很好。他在电讯里明确地说,他比在地球上还要健康。不过,他似乎痛苦地确信:我不是死在月球洞穴里,就是在太空中失踪了。。
  读者最好了解一下这些信息是在什么条件下发出的。在月球上某个地方,卡沃尔准是一度得到机会接触大量的电子仪器,看来他装配了(也许是偷偷摸摸地)一台发报机。他使用这种装置的时间没有规律:有时仅用半个钟头左右,有时一连用上三四个钟头。在这些时间内,他向地球发电讯,没有理会月球和地球表面各点相对位置是经常变化的。由此产生的结果是,他的信息时有时无,极不稳定。此外,他还不是一个熟练的发报员,而且当他疲劳时,就会稀奇古怪的漏掉字,拼错字。
  我们可能已漏掉了他的全部电讯的一半,而收到的,也大多支离破碎,残缺不全。
  卡沃尔先生的头两条电讯谈到了球体的制造和离开地球的一些事实一自始至终,卡沃尔把我说成是一个已死的人,他称我为“可怜的柏德福”,“可怜的年轻人”;他责怪自己引诱一个青年离开了一个“他本来肯定会在那儿取得成就”的星球,去担负那种危险的使命。我认为,在使他那理论上的球体成为现实方面,他低估了我的能力和实际才干所起的作用。
  接着,他对我越来越不公正了。我确实没有料到,一个有教养的真理探索者竟会不公正到这种程度。他说:
  “我们四周环境和情况的稀奇古怪过度地刺激了我的同伴。他变得易于冲动、卤莽,好争吵。不久,他愚蠢地吞食一些植物,中了毒,结果,就在我们没有适当地观察月球人的生活方式之前,就被他们俘虏了……”
  (他丝毫没有谈到他自己对同样的“植物”所作的让步。)
  “柏德福误会了他们的一些手势(哼,用刺棒打,那是多么漂亮的手势啊),忍不住使用了暴力。他乱砍乱打,杀死了3个月球人,我不得不在这场暴行之后随他逃走。我们跑到了月球外层分头去找球体。但不久我就遇到一群月球人,为首的两个,甚至外形都和我们迄今所见的很不相同,头更大身材更小,穿戴的东西更精致。我躲避了一阵,掉进一条裂缝里,脑袋划破得相当厉害,膝关节错位。于是我决定,如果他们容许,我就投降。他们发现我完全不能动了,就把我抬回月球里层。至于柏德福,我再也没有听说或看见。”
  卡沃尔就此不再谈到我了,他往下谈论一些更有趣的话题。
  看来,他碰上的月球人用他所描写的“一种气球”,把他带进月球内层的“一个大竖坑”。“大竖坑”是巨大的人工竖坑系统之一,每个竖坑都向下通到将近100英里深的月球中心部分。这些坚坑分出一些深不可测的洞穴,再扩展成许多巨大的圆形地带。
  月球人带着卡沃尔,乘坐他所说的那种“气球”,把他往下送到这个竖坑,先进入一个片漆黑的暗处,然后再进入一个磷光不断增强的地方。最后,在他下面很远的地方,他看到了那个中央海。它发出奇异的光,不停地翻滚旋转,“好象就要煮沸的发亮的蓝色牛奶。”
  “这个月球海洋,”卡沃尔在下段中说,“不停地围着月球轴线流动,于是水上发生奇特的风暴、沸腾、冲击,有时候从它那里升起的冷风和雷鸣,侵入上面通道里。海水在罕见的平静时是黑色的。月球人驾驶着小船,在洞穴般的海峡和礁湖里航行;甚至在我到月球王——月球的主宰——居住的宫殿去以前,他们还准许我在海面上作一次短暂的游览。
  “连接洞穴的通道是复杂而曲折的。即使月球人也经常迷失在这些迷宫般的通道里。我听说,洞穴深处潜伏着怪兽,其中有一些凶猛可怕,即使用尽了月球上的所有科学知识也没法把它们消灭了。
  “在月心中央海耸立着许多闪闪发光的钟乳石的地方,许多船只正在捕鱼。他们的捕获物中,有一种触角丛生、眼光凶恶、活蹦乱跳的黑色动物。这些动物一出现,月球人就失声喊叫,并利用小斧以迅速而紧张不安的动作把它次成碎片。它所有被割裂的肢体仍然甩动翻滚,看上去令人害怕。这是我迄今在月球内部世界所见的最最凶恶的生物……
  “这个中央海在距月球表面近200英里处,月球上所有的城市,都坐落在中央海的上面,在我已描述的那些洞穴空地和人造通道中间,有巨大的垂直竖洞通向外界,出口处盖着一个盖子。
  “月球上不太接近中心的部分,究竟情况怎样,我还不太清楚。其中有一个巨大的洞穴网,月球怪兽就圈养在里面。这里还有屠宰场,我曾看见装满肉食的气球从上面降下来。然而,很明显,这些竖洞和月球表面上的植物对于保持月球内部空气的流通和新鲜,起着重要作用。有个时期,特别在我从牢房里首次出来时,肯定有股冷风从竖洞吹下来,后来又有一种热风向上吹。”
  卡沃尔发来的电讯,从第六条到第十六条,大部分是那样支离破碎,重复啰嗦,构不成一个连贯的故事。当然,在科学报告中这些电讯将全文发表,但是在这里,还是采用摘要和引用的方式。
  我看见过的月球人和人一样,保持直立的姿势,也有四肢,我觉得他们看上去有点类似蚂蚁一样昆虫。卡沃尔在这方面证实了我的说法,而且他指出:“对人类来说,幸运的是,地球上昆虫类的体型相当小。地球上最大的昆虫,包括现存的或绝灭的,实际上只有6英寸长。但在这里。因为月球引力较小,一种和脊椎动物相似的昆虫,看来能够达到或超过人类身躯的大小。”
  他没有提过蚂蚁,但他的全部叙述始终暗示着蚂蚁:无休止的活动、智力和社会组织、身体结构,除了雌雄两性以外,还有许多无性的品种,彼此在身体结构、性格、能力和职能方面都不相同。他们只是身体比蚂蚁大得多,而且,至少按卡沃尔的看法,在智力、道德、社会智慧方面,他们也比人强得多。月球确实是个大蚁冢,不同之处仅在于,蚂蚁只有四五个品种,而月球人却有几百个品种,在不同品种之间又各有不同的等级。
  看来卡沃尔很快就发现了这种情况。他被放牧怪兽的月球人俘虏了。这些放牧者由另一种月球人指挥,他们“有较大的脑壳(也许是头?)和短得多的腿”。他们发现卡沃尔哪怕在根子逼迫下也走不动时,便把他抬进暗处,越过一座狭窄的、象板子一样的桥,那可能是我曾拒绝走的同一座桥,并且把他放进象电梯似的东西里。这就是气球(当时我们在暗处完全看不见)。而我当初以为是桥的悬板,实际上是出入口的踏板。他坐在气球里面一直朝着越来越亮的月球洞穴降落。不久,他开始看见四周越来越多的东酉,模糊的东西显出了形象。
  “一个巨形的圆筒形空间,”卡沃尔在他的第七条电讯中说,“直径也许有四分之一英里。开始光线朦胧不清,后来亮了一些,说不清用什么办法搞得这样亮。或者为什么会这样亮。一阵风从竖洞上面向下吹。我好象听见上面远处渐渐微弱的怪兽吼声,这些怪兽正从外面给赶回来。许多月球人在螺旋形回廊里上上下下。
  “也许是我的幻觉,也许确有一片雪花随着寒风飘落。接着,一个小身影象雪花那样下降,这是一个小小的人形昆虫,紧拉着一把降落伞,迅速地向月球中心区降落。
  “坐在我旁边的大脑袋月球人,发现我探头观看的样子,就用他那象鼻般的‘手’指点着,让我看下面老远的地方,有个象码头作的东西悬在空中,当它飘向我们时,我们的速度很快减慢,不一会儿,我们和它并排了。抱来一根系绳,套住了我们,我发现自己给拉到一大群月球人中间。
  “在这熙熙攘攘的一大群月球人中,几乎没有两个彼此相似的月球人。他们的形状和大小都不同。有的臃肿,比一般月球人高出许多,有的矮小得在他们同类的双足之间跑来跑去、他们都有一种古怪而不安的情绪。他们都在容貌的某一方面表现出令人难以置信的夸张;一个月球人有一只很大的右前肢,可以说是一只巨大的触臂;另一个的身体看来仿佛全是腿,好象是在踩高跷。那些月球怪兽看守人的头很奇特(除了缺少下颚和触须之外),最象昆虫的头。至于他们的脑袋,则具有令人难以置信的种种变态:有的宽而低,有的高而窄;有的皮革似的眉毛伸长成犄角和其他怪相;有的长着络腮胡子,有的象奇形怪状的人的侧面。有几个脑壳膨胀得象大膀胱。有几个脑袋极小,身躯是黑糊糊的一团……
  “这些月球人跟地球上人群在同样情况下可能采取的行动完全一样:他们彼此拥挤碰撞,把别人推开,甚至爬到别人肩上看我。不久,我被扶上一副担架之类的东西上,由全副武装的轿夫抬在肩上,送往月球内部为我准备的房间。我的四周全是眼睛、脸孔、一种象甲虫翅膀发出的坚韧的沙沙声,以及月球人的一片咩咩声和蟋蟋叫似的唧唧声……”
  我们推测,他在那里囚禁了一段时间,后来得到相当大的自由。作为月球的君王和主宰的那个神秘的生物,派了两个“大脑袋”月球人去监护并研究他,想和他进行思想交流。
  卡沃尔把他们叫作菲乌和茨朴夫。他说“菲乌身高约有5英尺,两腿小而细,约18英寸长,并有一般月球人纤细的足型。就在这样的腿脚上面保持着他那细小身躯的平衡,这个身躯随着心跳而搏动。他的胳膊长而软,有许多关节,只是特别短而粗。”“他的头”,卡沃尔说,“是普通月球类型的,但有点奇特的变化。嘴象一般月球人那样毫无表情地张开着,但特别小,而且是朝下长的,两边是一对小眼睛。
  “头的其余部分膨胀成一只大圆球,表面上有甲壳质皮层,薄得象一层膜,透过它可以清晰地看见大脑的搏动。他是一种大脑特别大的生物,相形之下,他的其他器官却显得相对地、而且也是绝对的小了。”
  茨朴夫,看来是一只和菲乌酷似的昆虫,但他的“脸”拉得很长,大脑肥大的部位和菲乌不同,他的头不圆,象个把儿朝下的梨。
  菲乌和茨朴夫要攻克语言关的意图相当明显。他们走进囚禁卡沃尔的“六角牢房”,开始模仿他发出的每一个声音。他好象很快就明白了他们的意图,就向他们重复地说一些词,还用手势说明怎样应用。菲乌听卡沃尔说一会儿,然后也用手比划,并且说出他听见的单词。
  菲乌弄清楚了一个词的含义,马上就向茨朴夫再说一遍,后者准确无误地把它记住。他们在第一阶段掌握了100个英语名词。
  后来,他们带来一名画家,以便用图形进行交流。卡沃尔说,他是“一个手臂灵活、眼睛引人注目的生物”,他画起来快得令人难以置信。
  第十一条电讯有些断断续续的句子无法理解,接下去的记录里说——
  “动词很快就顺利地掌握了。有些形容词也容易,但遇到抽象名词、前置词以及地球上那些表达多种意义的常用词时,那就不好办了。直到第六课时,来了第四位助手,这是一个头大得象足球的生物,他的特长显然是研究错综复杂的类推法。我们把出现的困难交给他,他的洞察力是惊人的。每当问题超出菲乌的思考范围时,就需要求救于他,而他必定把结论告诉茨朴夫,以便使他记住。茨朴夫自始至终充当记忆信息的角色。
  “过了几天我就能跟这些月球昆虫交谈了。在这无穷无尽的黑暗中,能听见这些古怪的生物不断发出类似地球上连贯的语言——提出问题,回答问题。我觉得我又回到幼儿听童话的年代:蚂蚁和蚱蜢进行谈判,蜜蜂给他们作仲裁……”
  当语言练习进行的时候,卡沃尔好象在他的监禁生活中感到很轻松。“由我们不幸的冲突而引起的最初的恐惧和猜疑,”他说,“因我所进行的深谋远虑的努力而逐步消失。我现在能够随意来去,要是有些限制,也是为了我好。正是这样,我才能够接近这台仪器,设法发出这些电讯。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阻止我的意图,尽管我十分清楚地向菲乌表示,我在向地球发出射信息。”
  下面的材料尽管含糊不清,支离破碎,却可能提供一幅有关这个奇异世界社会生活的全貌。
  “在月球上”,卡沃尔说,“每一个公民都知道自己的地位。他一生下来就受到精心安排的训练和教育以及外科整形,最终目的就是使他完全适应他的地位,以致他既没有超出那种地位的念头,也没有超出那种地位的器官。例如,如果一个月球人命中注定要当数学家,他的教师和教练马上就开始为了这一目的而工作。他们把他对其他工作的兴趣扼杀于萌芽状态,用纯心理学的训练方法鼓励他对数学的爱好。他头脑中的数学功能逐渐发达,而他身体的其余器官和功能则只发育到刚好满足它维持主要器官和主要功能的程度。最后,除了休息和进食,他唯一的乐趣就在于运用和发挥他的数学功能,他的社交只限于同行专家。他的声音只是卿卿地陈述公式。除了进行数学交流之外,他似乎什么都听不见。
  “再举个例子,一个被指定看管怪兽的月球人,他从幼年起就受到引导,去考虑月球怪兽,在有关怪兽的学问中去寻找乐趣,最后,他对月球内部毫无兴趣,他挂念的是月球怪兽的牧场,他的语言是有关怪兽的行话。他热爱自己的工作,心满意足地执行符合他身份的职责。各个种类和各种身分的月球人莫不如此。在这架世界机器中,各种月球人是一个完美的集体……
  “大脑袋的月球人,从事脑力劳动,形成这奇异社会里的一种贵族阶层。由于月球人缺少那种限制人脑发育的骨框(即人类的颅骨),因此知识阶层的脑力能无限地发展。各种月球人在权势和荣誉方面的差别很大,他们可以分成3个主要的阶层。首先是行政管理人员,这类月球人有高度的首创精神,而且多才多艺,各自负责管理月球内部一定范围;其次是专家,他们受到训练,专干某种特殊的工作;第三是学者,他们是各种知识的储存宝库。由于月球人脑子的发育不受限制,没有必要象人类那样发明协助各种脑力劳动的东西。月球上没有书,没有任何记录,一切知识贮藏在膨胀的脑袋里。
  “我注意到,那些不太负有专职的行政管理人员每逢遇到我时,多半对我极感兴趣。那些专家多半对我毫不重视,如同他们彼此毫不重视一样。即使注意到我,也不过为了要大喊大叫地炫耀他们的特殊才能。那些学识更加渊博的学者个子太大,难以移动,只能坐在象轿子一样的大盆里,让别人从一处抬往另一处,这是一些晃晃颤颤的知识肉冻。
  “陪伴学者的那些前导、轿夫、侍仆等月球人,可以说是那些大脑异常发达的月球人体外的触手和肌肉,他们的任务就是代替那些学者们完成他们不能或不便从事的体力活动。除了各自职责以内的智能以外,这些学者们的陪伴人员就象雨伞一样呆板迟钝。他们的存在仅仅是为了服从命令,完成任务。
  “然而,这些昆虫的大多数都属于劳动阶层。其中有一些确实是天生的‘劳动机械’——只是那些重要机械装置的必需的附属物,他们的听觉器官十分发达。而从事化学操作的,则有非常发达的嗅觉器官。还有些月球人看上去象个肺叶,据说他们专司吹玻璃之责。精细的工作由变得小巧的月球人去干,他们出奇的矮小,其中有些我能托在手掌上,他们的职能和唯一的乐趣就是为各类精密的器械提供动力。管理这些家伙,并负责纠正任何越轨倾向的,是我在月球上见到的肌肉最发达的生物。他们大概是月球警察,准是从小就受到训练,要绝对尊敬和服从那些大脑袋阶层。
  “这些各式各样的月球人的形成,经历了十分奇特而有趣的过程。就在最近,我见到许多年轻的月球人,给禁闭在坛子里,只有前肢伸出,他们要被压缩成一种特殊机器的看管者。在这种技术教育体系中,伸长的‘手’是用药物来刺激,靠打针来滋养的,而躯体的其余部分则让它挨饿。在初期阶段,这些奇特的小生物显露出痛苦的样子,但很快就对他们的命运变得毫无感觉。看见这些生物受训的方法使我感到很不舒服。那从坛子里伸出来的、可怜巴巴的触角似的手,对失去的希望好象有一种微弱的乞求,这种景象时常浮现在我的脑海中。然而从最终结果来看,它真比我们地球上教育儿童的办法要人道得多,地球上的方法是让儿童长成人,随后又把他们当作机器。
  “最近,我对这些月球人的生活有了新的见闻。我被领进一个宽大而低矮的洞窟,那里相当亮。光线来自一种杂乱生长的青灰色的菌状植物——一出奇地象地球上的蘑菇,不过跟人一样高,或者更高一些。
  “我的目光正好落在一个特别庞大丑陋的月球人身上,他脸朝下,一动不动地躲在蘑菇之间。我们站住了。
  “‘死了?’我问。(因为迄今我尚未看见月球人的死人,因此我感到好奇。)
  “‘不!’菲乌大声说。‘他——工人——没活儿干。给他稍稍喝一点儿——让他睡觉——睡到我们需要他的时候。他醒着有什么好处。嗯?免得他东游西逛。’
  “那一大片蘑菇地上,我发现到处都是匍匐的影子。其中一个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睡觉的姿势使人想起一种屈辱顺从的痛苦。毫无疑问,我那样解释他的表情是一种误解,但我是那样看的。我显然有种不愉快的感觉。
  “然而这只说明人产生感觉时往往不加思索。把不需要的工人用药物麻醉,比把他们赶出工厂,让他们饿着肚子在街头流浪,确实要好得多。
  “有关月球上男女双方的情况、月球人之间的婚嫁和生育等等,我所知还很少。然而我认为,就和蚂蚁和蜜蜂一样,这个社会的绝大部分成员是中性的。全部传宗接代工作,都落到特殊的、数目不多的雌性月球人身上,这些高大端庄的生物十分适合生育月球婴儿。如果我没有误解菲乌的解释,这些母亲绝对不能抚养她们生育的幼儿。她们一会儿纵情溺爱,一会儿粗暴虐待她们的孩子。因此,要把那些小生物尽快地交给独身的雌性‘工人’照管,其中有些‘工人’的脑袋几乎和雄性的一般大小。”
  倒数第二条电讯描述了卡沃尔和月球王的会见。
  “一个大厅,蓝光照得半明半暗,浅蓝色的烟雾朦朦胧胧,大厅堂里站满了我曾提到的各式各样的生物。大厅的尽头是一座敞开的拱门,拱门那边是一个更大的厅堂,再走去还有另一个比这更大的厅堂。透过拱门,隐约看见一排台阶,象圣坛的台阶,一直向上,看不到尽头,越接近台阶的底部,这些台阶就显得越高。最后我来到一座大拱门下,看见月球王高踞在台阶顶端的宝座上。
  “他坐在一片蓝光里。这蓝光和月球王四周的黑暗,使人感到他好象飘浮在蓝黑的虚空里。初看起来,他似乎是一小团发亮的云,笼罩在阴沉的宝座上,他那头壳的直径大约有好几码。从他的宝座后面辐射出许多蓝色探照灯,在他周围形成了一个光环。四周有一大群侍仆,他们在这灿烂的光辉下显得细小而模糊。下面的阴影中站着他的智力阶层:记事官、计算师、检查官以及月球宫廷中所有的显赫人物。顺宝座而下的无数台阶上站着警卫。在最低层攒动着一大群种类繁杂、模糊不清、最后消失在一片漆黑中的黑影,他们是比较低级的官员。
  “当我进入倒数第二个大厅时,响起了庄重肃穆的音乐声,报讯官的尖叫声这时停止了……
  “我进入最后的、也是最大的厅堂……
  “护送我的队伍象扇子一样散开。向导和警卫分开,走在左右两侧。抬着我,菲乌和茨朴夫的3副担架抵达巨大台阶的脚下。接着开始出现一阵颤动的嗡嗡声,和音乐声交织在一起。那两个月球人下了担架,但他们仍然让我坐在担架上面——我想这是一种特殊的礼遇。音乐停止了,但嗡嗡声还在响。我开始抬头仰视那位飘浮在我上面的,全身笼罩在光环里的,至高无上的月球王。
  “起初,这颗精粹的脑袋看来很象一个不透明的气泡,在它里面起伏盘旋的幻影隐约可见。在这庞然大物下面,宝座边缘之上,一双精灵般的小眼睛,从晕光中向外探视。没有脸蛋,只有眼睛,它们仿佛从孔洞里往外张望。我起初只看见这两只凝视着的小眼睛,后来我发现了萎缩而苍白的四肢,看来无用的小触手扶持着这一形体,使它稳坐在宝座上……
  “这个脑袋真大。大得可怜,大得使人忘记大厅和人群。”
  “我看见那些模糊不清的侍从忙着用清凉喷雾剂喷洒那个大脑袋,抚摩它,扶持它。我毫无遮蔽地留在那宽阔的大厅中间接受月球王默默无声的审视。
  “片刻之后开始行礼。我被扶下担架,尴尬地站着。陪我走进最后一个大厅入口处的一群渊博的学者,出现在比我高两级的台阶上,分列在左右两侧,以备让月球王咨询。菲乌苍白的脑袋,大约处于我和宝座之间的中央,茨朴夫站在他身后。
  “嗡嗡声停止了。
  “在我的经历中,月球上头一遭,也是最后一遭,万籁俱寂。
  “我觉察到一种轻微的喝斥声。那是月球王在对我说话,象是用指头磨擦玻璃窗的声音。月球王停止说话后,他的侍从又开始忙碌,他那闪闪发亮的外壳又被喷上许多清凉喷雾剂。
  “菲乌考虑了一会儿,跟茨朴夫商量。然而他开始失声尖气地讲英语。
  “‘月球王——想说——想说——他推断你是——人类——你是从那个叫做地球的行星上来的人,他想说他欢迎他——欢迎你——并且想了解——了解,如果我可以用这个词的话——你们那个世界的情况。以及你来这儿的原因。’
  “他停下来。我刚要回答,他又说话了。他告诉我,地球对于月亮的重要性犹如太阳对于地球的重要性,月球人迫切希望了解地球和人类。我垂目沉思,然后回答说,人类曾经断定月球上没有生命,决没有想到我今天看见的这种壮丽场面。月球王为了表示赞许,把他那长长的蓝色光线旋转得眼花缭乱,整个大厅里对我所说的话。响起了嘁嘁喳喳的议论和窃窃私语。接着,他又提出许多容易回答的问题。
  “月球王问我人类怎样躲避炎热和风暴,我便向他说明建造和装备房屋的技艺。毫无疑问,在月球人看来,人类既然可以进入洞穴,还要盖房子,简直是宇宙中最奇怪的事情。而且,我进一步解释说,人类原来是以洞穴为家,如今又在地下修筑铁路,这使问题更加复杂。最后没有谈完就结束了这个题目,月球王询问我人类怎样处置地球内部。
  “当月球人得知,我们人类对世世代代赖以繁衍的地球内部事物几乎一无所知时,一阵嘁嘁喳喳声掠过大厅最远的角落。
  “他又提到气候问题。我就试着描述不断变化的天空,雪花、霜冻和飓风。然后又试着向他描绘夏夜温和壮丽的景色,叙述那些晚上游荡的动物。我向他谈到狮子和老虎,说到这里我们好象谈不下去了。因为在月球上,除了水里的动物以外,其他都是家养的动物。月球上有水怪,但没有恶兽,因此,夜晚在‘外面’有凶猛而庞大的动物,这一概念他们很难接受……”
  记录在这儿太支离破碎了,大概缺20多个字。
  “我猜想,他跟他的侍从谈到人类的肤浅和缺乏理性;人类仅仅住在地面上,他们甚至不能联合起来制服捕食他们的野兽,却敢于入侵另一个星球。在这段时间里,我坐在一边思索,然后又
  “人类固执地保留各种不同的语言,很不方便,这种蠢事给月球王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然后他向我长时间地询问有关战争的
  “尽管我不情愿,我还是对他谈了战争动员会、警告、最后通牒,军队的行进、调动和交战。我讲了包围和突袭,退败和困守,对败兵的穷追不舍和陈尸遍野的战场。当菲乌翻译时,那些月球人情绪越来越激动,发出一阵阵窃窃私语声。
  “月球王不相信这些话,让菲乌重译。他们特别不相信我说的人投入(战斗?)时喝彩欢呼。
  “‘战争有什么好处呢?’月球王问。
  “‘使人口减少呀!’我回答。
  “‘可为什么……’
  在这儿,电波明显受到一连串干扰,这干扰显然来自月球某一发射点,有个报务员故意把自己的电波混入卡沃尔的电讯。如果这的确是干扰,月球人干吗不省点事直接阻止卡沃尔呢?他们为什么既允许卡沃尔继续发报,又进行干扰呢?这个问题令人难以解释。关于月球王的最后一段描写是从一句话的半截开始的。
  “……十分详尽地询问我的秘密。我跟他们达到了相互理解。原来他们也从理论上知道类似卡沃尔素的物质可以制造,但月球上没有氦,而氦——”(又出现了干扰。)
  卡沃尔的倒数第二条电讯就这样中断了。看来直到最后时刻,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电讯受到了干扰,也不知道向他袭来的危险。他肯定向月球人表白了:如果有人想再次登月,离了他根本不行。我很清楚月球人会对他采取什么措施……
  有几天我们没收到任何讯息子,卡沃尔怎么样了?他是否被囚禁,还是保持着自由?
  谁知道呢?
  突然,象黑夜中的一声呐喊,象寂静后的一声呼叫,传来了最后的信息——两个半截句子。
  第一句是:“我太傻了,让月球王知道……”
  大约间隔了1分钟。我们估计有外界干扰,或是他在犹豫,后来他似乎终于下了决心,但这决心下得太晚了,只能急忙地发来:“卡沃尔素的制造方法如下:用……”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卡沃尔的消息了,他已进入了无穷无尽的黑暗与寂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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