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坎迪减肥怪疗法


作者:伊丽莎白·安·斯卡伯勒

  他们总是在天气热的地方打仗。不管是驻扎在马那瓜还是在卡塔赫纳,都像是在桑拿浴宫中值班。对我与我的健美计划不利的是,我被派去阿拉斯加州的埃尔森空军基地工作六个月,既同史蒂夫天各一方,工作又紧张、危险,不得不一日三次抓糖罐以维持体力,结果是增加了多余的脂肪,塞满了风雨衣。
  紧巴巴地套上来阿拉斯加前已经放大的海军蓝制服,重新认识我几个月来未曾出过裤筒的一双大腿,我真懊恼没有派我去黎巴嫩或科威特或其他无需我不时摸弄去年圣诞节买的烤面包机的任何地方。
  我正同阿伦比讲这些话,她来开车送我去机场,我自己的汽车已装上驳船送回家了。阿伦比来到时,我的裙腰拉链正好坏了,我说了一句作为一位官员、一位女士都不相宜出口的话。
  “有安全别针吗?”我问她。“我的东西都收拾进行囊了。”接着我就讲了烤面包机等等的话。
  “是啊,这个地方是装饭菜的好地方。”阿伦比欣然同意。
  此时我无需强调纪律,况且阿伦比是车队的人,并非我的卜属,因此我说话较随便一些。“我看我赶不上了。”
  “您说什么?”
  “回到下面48层来。史蒂夫昨晚打电话来说,我们已被邀请下月参加为神奇女郎举办的狂欢会。”
  “神奇女郎?哈!夫人!太棒了!那有什么问题呢”?
  我是说,我一定会牺牲别的事去见她的。”
  “我已经见过她了,”我无意间说得有些简慢。“事实上,我们是同一条路回来的。”
  “真的吗?那可了不起。真了不起。告诉我,她真像照片上那样漂亮吗?”
  “比照片上更漂亮。”
  “她怎么保持体形的?我敢打赌,除了色拉她什么也不吃。”
  “她常常飞来飞去,对收缩中腹部有好处,她用珠宝饰物挡开弹道型的自动武器,无疑会增强她的双臂与三头肌,要从普通的锻炼来说,她可不情愿去同你们这些可怜的执法官员笨蛋做噩梦也想象不到的超级罪犯和亡命徒去战斗。”我说,“我还没有发现一家能提供那种特殊计划的特技飞行制片厂。而我知道的事实是,当黛安娜就在附近的时候,朱莉哑在屋子里是无法藏着巴克拉娃的。她对吃东西并不是很小心的。她是属于那种天然的苗条,天然的运动员型,天然的美——”
  “天然的美使她与众不同。”阿伦比端详着照片,替我把话说完。
  “确实这样。除此以外,她还是那样的和气、大方。
  真诚待人,谁对她也恨不起来。”
  “夫人,恕我直言,我觉得您的体形有一点点弯了——噢,对不起——”
  “是这样。”我叹了口气。
  “体重略超了一点。偶然的吧。神奇女郎看起来真年轻,而您更成熟——”
  “阿伦比,你对女官员怎么老有一种病态的仇恨?”
  “我又犯过毛病了吗?”
  “对。黛安娜的年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同许多神和女神交往,她的妈妈还记得同赫尔克里士打仗的事。所以我不想同你打赌说她是一个年轻人。”
  “啊,嗯—哼。可她是浅黑型的,地中海肤色,不像我们这些白皮肤的女孩子,皮肤容易起皱纹。”
  “肥胖,白皮肤,再加上很快就到40岁,”我说。“不去机场了,送我去司令部。我想转到突击战斗部队去。我不能再在这种除了皱纹浑身都要鼓起来的地方呆下去了。”
  “咦,夫人,您有点反应过度,您知道吧?您应当有自信。”
  “自信?快讲出来,女士,这条可恶的裙子,快透不过气来了。”
  “好吧,您瞧,要是您这么不高兴,为什么不耽搁一些时间再回家呐?”
  “行啊,上哪儿?”
  “要是我们在营房区停一停,也许我能指给您看。有一种寄到营房来给中年妇女看的杂志,专门寄给职业妇女的。我是个杂志迷——等我离开空军我就要进服装销售学校,所以我总抢这些杂志来看。”
  我坐在吉普车里,制服裙太紧,呼吸不畅,见到她轻巧地跳下车去,像一只瞪羚窜进女兵营房去。更加觉得不自在。她给我看的东西有用没有用,我倒不存希望。
  我已经试过每一种节食的办法,服用过各种各样的药片,参加过每一种费用昂贵的健身俱乐部或健身计划。我的身体效能极高,我所吸收的每一点热量都转化为最大的好处,并把多余部分储存起来成为小细胞。但愿我有一块新鲜的、热乎乎的、巧克力屑正在熔化的甜饼,来安慰我的不快。
  史蒂夫同我互相来往已有一段时间了——对了,大约一年半了——我认识他比这早得多。退休前,他是我的指挥官。他是这个星球上最好的、最体面的男人之一。可是,当他讲到神奇女郎时,噪音就变了,我见到他的眼睛里有着梦想追求她的神色。作为一个已退休的军人,史蒂夫·特雷弗绝无性别歧视。如果神奇女郎是个普通人,他也许会喜欢她、爱慕她,也想有她那样的灵巧,多少能同她比一比做各种体操动作的本事。但他绝无此类梦想。我以为他开始这么来看待我,只有一点点,有时候,在我离开军队以前;但是,我更多地想到的是,他想有一个亲爱的人,能同她谈谈飞机,他的计算机出毛病的时候,她能替他修修软件及小毛病。昨天晚上,我已经在电话上搪开了这次邀请。可是史蒂夫说:“埃塔,这对黛安娜很重要。她确实想要我们俩都到场。”
  也许她这么说过。我不想去猜想,她是不是要拿我这个普普通通的已上了年纪的人去给她做“衬托”,但她不是这样的人。
  阿伦比回来了,挥舞着杂志。她翻到她提到的那篇文章,指了指广告。那不是庸俗杂志上的低劣广告——“服用本药丸,无沦饮食如何,只要每天不超过500卡洛里,必将使你苗条。”这篇文章是刊登在《米莱迪》杂志上的,这份杂志通常是刊登严肃文章的,当然更多的是较琐碎、较轻浮的义章。插图展示出一系列彩色的“以前——以后”的妇女照片,“以前”的照片就像是肥胖的双胞胎姐妹或是肥胖的老祖母;“以后”的照片能当杂志上的模特。
  还有一张照片显示一些妇女在泉水边游戏,这篇文章就是介绍巴西雨林中一个名叫“青春泉”的奇妙地方的。文章后面附有“青春泉疗养所”的那些烦人的广告。很吸引人,就像是发来了婚礼请帖。
  “青春泉之发现”——粗体字标题。下面是:“数周内包您恢复青春美貌,如无效全部退款。”地址是:巴西,巴西利亚。然后,有一个免费打入的电话号码,还有一个电传号码。
  “好极了,”至少,司机提供了一份供我在飞机上阅读的材料。“多谢,阿伦比。你真帮忙。我们得抓紧时间了
  “您看,夫人,”她用大拇指示意。“看看露露·拉摩尔。记得去年春天她来了一下空手道,把个记者的胳膊都摔断了吗?瞧瞧她在这几张照片里有多胖、多老?”
  “是啊,她有70多岁了。”我说。“照片想说明练武术对各种年龄的人都合适。”
  “是的。再瞅一眼这个,”她说着,把杂志翻过来让我瞧封面女郎。照片拍得真好,可是,如果有人参与任何计划毫不讲信义,那么,这人一定是露露·拉摩尔。更不必谈她为了得些好处竟肯把现在的照片同当年与百万富翁胡混的全盛期照片摆在一起作对比。
  “她看上去就像最近那个碧眼金发的瑞典美人,”我说,指出发式、化妆、衣着不大像是旧照片。封面上这个女孩子看来真是非常年轻。
  “这是露露。这里有一个故事。她提到去巴西这个地方去‘休养’了。”
  “不,这不可能是露露。”
  “就是露露。看!”她又翻回到那篇文章,照片上确实是露露,“以前”和“以后”,同样的头发,同样的衣着,同样的基本骨架和五官,可是已减轻了70或80磅,年轻了50岁。她的脸,通常都是像一个电视福音传教士的妻子那样厚厚地涂上一层脂粉的,如今像婴儿的脸孔那样光滑、滋润,双目明亮、有神,毫无松弛的皮肉。
  “她一定做了彻底的整容手术了,还有严格的节食。”我耸了耸肩。“她们花得起。我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此外,我从来不像露露从前的样子,现在有点像了。”
  “原谅我这么说,夫人,我以为您有点消极。您可以去个电话,问问要收多少钱。”
  我非常坚定地对她说,感谢她的关心,可是我不会做那种事。在飞机上,我用心读了杂志上所有的文章,这本杂志是奉献给“新巴西”的,文章有关于时髦服装的,有关于经济和政治的,还有那篇有关疗养胜地的。我注意到,木材、畜牧和冶矿联盟宣称:北美商业界欺骗全世界说巴西正在不负责任地滥伐热带雨林。据最近空中观察亚马孙盆地与其他雨林区,尚有比以前报道多得多的成材树与老龄树,从前观察到的砍伐后改成耕地或牧场的地方实际上还有大片大片的树林。好啊,好啊!听到好消息总归是好的。庆幸于世界上并没有发生我应当为之内疚的悲剧,我又埋头读起那篇有关旅游胜地的文章来了。
  我轻松愉快地回到了公寓,还有一个月的假期,不久又可同史蒂夫见面。冰箱里满是发霉的奶酪,贮藏水果的底层抽屉里还有一根经微波炉热过的莴苣,简直一团糟。
  留话机上有一段史蒂夫留的话,说赫尔姆斯勋爵同他飞到意大利某个地方去了,去取一样黛安娜开庆祝会时要用的东西,恐怕要一段时间。赫尔姆斯勋爵是黛安娜宠爱的诸神(我想你们应当这么称呼)之一,只不过现在除了还能做一些神迹外,多多少少已是肉身凡胎了。他在城里住的时候,是史蒂夫的同屋伙伴。史蒂夫装出不喜欢他,说他作为一个神就颐指气使、坐享现成,可是我知道史蒂夫最喜欢他了。我看赫尔姆斯对史蒂夫很好。史蒂夫一向尽心
  尽责,爱护他的朋友就像熊妈妈。史蒂夫已经退休,有一个能帮助他的人同他在一起有好处。你能见到他们像一对小男孩飞来飞去,到处寻找一些大胆行动。但愿赫尔姆斯能等史蒂夫用一两天时间开完欢迎会。
  邮件堆中,有一份通知说我大概已赢得两千万元,另有一封信威胁我说如果不立刻还清十年前欠一个书店的三分钱,我就将被送上法庭。同这些信件混在一起的,还有黛安娜给我的正式邀请信:一份书法秀美的通知,并附有带照片的新闻稿。我用苏格兰胶带把照片贴在冰箱上,作我的提醒物,这比提醒我啤酒和奶酪饼告罄更为重要。然后我踩着烂泥去到公共汽车站,乘车回到基地,违反了一条或两条规则,在我办公室里发—份电传给“青春泉”征询有关事项。回答立即来到,说,如果我愿占用一个月的时间,花掉大部分剩下来的我从祖母继承来的钱购票去南美洲在他们的避暑胜地住一个月的话,正好有个空位可供预约。
  在有些事情上我有点受虐狂,甚至感到更像是自我惩罚。因为从前被我撂得到处都是的搁我的宽肥衣服的筐子,已经像对待茶几、花盆那样聪明地掩藏好,现在又得去找出来。我在接到去阿拉斯加的命令前买的12号安妮·克林牌原装长裤。现在连腿都难以伸进。
  我从银行取出奶奶的钱的余额,去到旅行代理处,拿到一张去巴西的巴西利亚的来回票。
  黛安娜在寓所外面等我。星星闪烁的超短裙一定会使醉鬼闪一个跟斗的。“晦,黛,”我说,把派克大衣领口拉拉紧。“你准希望那套服装现在是缝毛边的。”
  “什么?”她问,还是略带着外国口音,张开一双大大的湛蓝色眼睛。
  “没什么,”我说。“进来,我在收拾。”
  “你又要走了?”她问,声音里有点失望。如果不是她而是别人,我一定会认为她也许感到孤单了。“可是史蒂夫·特雷弗说你要呆在家里一段时间。”
  “是的,呆一段,”我对她说。直到六点半钟,坐飞机去巴西利亚。
  “你觉得从寒冷的阿拉斯加回来,需要换个热的地方?”
  “当然。我知道你对此是不能理解的,黛安娜,那个地方太干,我觉得就像是一条离水太久的海豚。我的皮肤都裂了缝,干了,我的体重也增加了几磅。所以我要去修理修理。”
  “你能及时回来参加我的宴会吗?”她问,朝我贴在冰箱上的她的照片点点头,然后翻翻堆在厨房小餐桌上的邮件。来自“青春泉”的电传就在顶端。
  “我不是没地方去了,非得花五千块钱把体形瘦下来不可。”我向她保证。
  “那可是不小的一笔钱啊,埃塔,”她说。
  “是啊,而且我的经济计划还是紧巴巴的,”干脆把她想说的话抢先说了出来。我真希望她走开。是的,我知道我可以在圣诞节多捐些钱给无家可归者、艾滋病研究部门或生态治理方面。祖母遗留给我钱大概是想让我买一支来福枪、一辆小货车,或者一份退休保险。祖母比我(迄今为止)还胖,她是个呱呱叫的厨子、一个好枪手,她在俄
  克拉荷马州西部长大,年轻的时候同牧民一样用绳子套牛,给牛烫烙印。她的钱是卖油井得来的,我不能肯定她对我花这么多钱去减肥会怎么想。不过,我从来没有去过巴西利亚或巴西,能不穿制服去什么地方逛逛总是好的;此外,作为一名职业空军军官,我已经有了枪支,飞机驾驶执照,退休汁划,保健计划,有补贴的住房,并且还能买一辆车,如果我想卖掉它的话,还可以换两辆小货车。
  我所缺少的是目睹一下爱琴海的水色,以及浓浓的黑色卷发直拨到肩上的人们。如果我有那样的头发,我一定把它梳成辫子盘在头顶上,免得卷进机器里边去,这也才合乎规定。黛安娜那副星形耳环在她发卷拱卫的耳廓上方闪闪发光。我遇到她的头一年,她就送了我一副同样的耳环。现在还裹在纸巾和棉花里,同我的勋章、旧的级别标志——中尉的铜徽和上尉的银徽,一起放在史蒂夫送我的朝鲜茶叶盒里。
  我怀疑他们能不能在一个月内使我的头发长到肩头?
  找从电视屏幕上瞅见了黛安娜和我的形象。她的臀部只有我的一半大。
  “这个巴西利亚的什么地方是个休养地吗?”黛安娜仍带着外国口音。她的英语确实很好,甚至在公众场合或做事情的时候还能说美国成语,但是在朋友中间,她就放松了,说话的声音有点像住巴的孙女。“你在阿拉斯加是不是过得挺紧张?你想同我谈谈吗?”
  “不是特别紧张。不过,也的确是紧张的。我在那里的时候,大多数天气是零下50度到零下70度,基地关闭,我放假,饭厅供应热的快餐,太冷了没有地方可去。
  我锻炼了一年才减掉75磅,六个月后又长回来了。我就想去一个地方,把它甩掉,这样,我去参加你的宴会就会好看些了。怎么样?”
  “可是,埃塔!五千块钱!他们拿你这么多钱能为你做点什么?他们许诺你变美,可是你已经——”
  “别说好听的啦!我有一副好性格,一身好皮肤,只要你认识我、喜欢我,也会认为我还长得不错。你是爱所有的人的。史蒂夫爱我,尽管,我要是长得像你那样,他会更爱我的。黛安娜,我知道你的好意,我感谢你的关心,但是有些事情,下是一个美丽如阿芙洛迪特、智慧如雅典娜等等等等,更不必说永恒保持二十妙龄女郎的面孔与身体的女孩子所能理解的。我们这些凡人上了年纪之后,脸上就有了皱纹,身体就发胖。从前会来追求我们的男人,现在看都不看我们一眼,就像我们是看不见的人。有些男人说是爱我们,实际上他们不禁还在想要娇小玲珑的小娘们。我一辈子部在穿制服,我从没有一套晚礼服。在所有的官方场合,我都穿一身蓝,就像一个处理违章停车的女警察,而太太们都在穿绸着缎。我希望在我穿上一套绸衣服后不至于像个热气球。我不想用45分钟的时间才能伸进一条紧裤腿而不致于把裤于抻裂。就拿你的宴会来说,我不想只有好皮肤和一张还算漂亮的面孔。我想成为众人注目的中心。我想成为流线型的,哪怕一生中只有一次。行吗?如果要花五千块钱,那就花吧。好了,原谅我,宝贝,是该去机场的时候了,我得开始动弹了。”
  当然,没有问题。除了像阿芙洛迪特那样美丽、像雅典娜那样智慧,黛安娜还像海格立斯那样强壮,她把我同我的背包和衣服袋举起来,飘送到机场入口还有一点点富余时间。幸运的是,那天是顺风,而且风力相当大。我感觉就像是一头大象被一只蜂鸟叨着飞,可是没有人提醒我,其实可以就这么着偷偷地登上飞机,而她则在挡开崇拜者的追问:没有翅膀,没有斗篷,没有喷气设备,没有任何别的东西,她怎么能飞?
  此后,我的航程既无激动人心之处,也不是没有效果,总之,路程不短。首先,我得把我的尊臀塞进那种把双腿夹紧的机座,膝盖不得不凸起来,以至放下吃饭的小桌板时,小桌板不得不翘着。飞行13小时,中途停过墨西哥城,终于降落在巴西利亚。当时我还有一点时差不适。仿佛见到一个漂亮的金发碧眼的男子,身旁有两名年龄比我稍大的女子。其中一名妇女同我一样,重量在臀部,穿一件开领衬衣、一件粉红与白色条纹相间的套衫;另一名妇女的重量在胸脯,两条腿也很粗,穿一条中等长度的紫色短裤、一件紫红色的薄纱衬衫。两位妇女都有各自的发型,三张白脸在拉丁美洲人的人群中显得很突出。
  我正想把目光挪开以免无礼,恰看到了那位男士手中举了一个牌子,秀丽的笔迹写着:“E·坎迪小姐”。
  我把两个袋子甩给他们,金发碧眼的男子毫不费力地搁到了小推车上,然后向我伸出了手。“我是利昂,是‘青春泉疗养所’的。你是到得最晚的了。我们就走,好吗?”
  “好啊”,我说。我还在捉摸他的口音,是一种北方的陡峭音同南方边疆的平缓音的结合型。他把我们装上机场用的高尔夫小车,缓缓地出了过厅,穿过灼热的午后阳光暴晒的柏油碎石路,来到了直升飞机停机场,一架“轻便四轮马车”在等着我们。
  从轮廓看,这是一架标准的军用“契努克”,长身子,可以舒舒服服地坐20到30个乘客。然而,漆的颜色不同。水平旋翼伪装成棕榈树树叶,机身底色是鲜艳的粉红色,上面有花、鱼、美人鱼、太阳、彩色蝴蝶等民间艺术图案。两位女士:阿黛尔·麦肯齐夫人与弗兰·莱博维茨夫人,都是萨克拉门托人,显出“小事一件”的样子,不怕坐直升飞机。
  机舱里边,装饰华丽,有空调,略有香味,有轻盈的音乐声,有酒吧,有品红的腰扣把你扣在酸橙绿色的座椅上,然后利昂给我们端来饮料,这种饮料配有维纳斯捕蝇草的叶子。我目不斜视地吮吸着饮料。
  当然,发动机一启动,音乐声就被螺旋桨的响声盖过去了,不过,有音乐的想法还是不错的。
  座椅的颜色虽然有点可笑,倒是同沙发一样宽大。由于飞行30个小时大部分时间都很不舒服,而且付了比平常机票高得多的钱,我喝完饮料就把头靠在酸橙绿色的枕上,昏昏睡去。飞机穿越巴西利亚上空,飞过贫民区,飞过大丛林,直到引擎声有了变化才把我惊醒。弗兰同阿黛尔兴奋地朝窗外点点触触。
  “噢,利昂,”弗兰吸了一口气,引擎已熄火,水平旋翼已停上。“多么壮丽?”
  这样的惊叹毫不过分。利昂把时间掌握得真好。画下这样的景色吧:印加城在月光下复活。有无数台阶的金字塔浮现在树尖上,沐浴在月光卜;下面,喷泉在彩色灯光中跳跃,夜晚弥漫着白色厚瓣怪花与潮湿雨林的气味。利昂把直升机停泊在金字塔旁边,告诉我们,指导人员将来陪同我们一个小时后去吃饭。
  弗兰同阿黛尔的房间(也许是坟墓)相连,同我的房间隔一个铺着地毯的过厅。她们像鹦鹉那样不停地说着话,回他们的房间去了。我把行李往床上一扔。吃饭前,我需要洗头、冲澡,好醒醒神,同时也为了吃了饭就可以上床睡觉了。但愿这次没有我上次去的一家疗养地那样有纳粹训练青少年式的柔软体操活动。
  房间里有一个杰库兹大浴缸,可是目前我不想用它,宁可要简朴的淋浴头。我的短发用不了多少时间就可用毛巾擦干,但由于空气潮湿,满头都成了弯曲的小角,从脖颈往上,看起来就像是只刺猬。一条米色的水洗绸裤子、一件白色的上宽卜窄的上衣,是我带来的最讲究的衣服了。但愿胸前不要溅上什么,要溅上了的话,这里也有洗衣房。我戴上一个木质的项圈,上面有小犀牛和小斑马,为了打扮一下嘛。同制服有关的东西,我一样也没有带来。这次行动是为了埃塔·坎迪这位女士的利益,不是为了坎迪上尉这位兵士。
  迄今为止,这个休养所的气氛给我的印象是,宴会的主菜很可能搁在祭坛上,厨子把一头不幸的动物的心脏扯出来,当众剖割烤炙还在扭动的尸体。看到他们已打破印加的模式含糊改用某些殖民地的模式后,才放下心来。这个休养地的餐馆是一座不高的、风格杂乱的木结构,三面朝向一股宽阔的喷泉和水池。带有游廊的大花格玻璃窗把我们同星星月亮隔开。木质的活动遮板都朝后推,以便于我们欣赏月光水色,天花板上垂下来的风扇懒洋洋地转着。
  我的“护卫”是一位萨拉查先生,“叫我卡洛斯”,一个皮肤深肉桂色的家伙,有一对闪光的眼睛,和一口专业赌徒的牙齿。他看起来比我小六岁,诚恳、迷人的目光从一盘绝妙的鱼片和一盘顶上搁着红花和橙色鲜花的凉拌生菜上射过来凝视着我。何处飘来轻柔的吉他声。我非常不喜欢这种调情的气氛,除非我想同什么人调情,或者喜欢什么人向我调情。
  “那么,卡洛斯,”我说,“五千块钱我能得些什么?
  我估计饭菜会是一流的,可是我没有想到在一个减肥中心,什么东西都那么奢华。”
  他咧嘴笑笑,一根手指放到唇上。“请求你了,埃塔,不是减肥中心!我们要是收你五千块钱让你进一个减肥中心,那么,把这个中心放在衣阿华州或内布拉斯加州就可以了。此地是恢复青春与美丽的中心。”
  “好吧,我们瞧吧,”我说。
  “是的,饭菜是一流的,”他说,“你是一位聪明的女
  士,也许是一位官员?我要是拿你的钱开玩笑。我就会得罪你了。你交的费只包括治疗。房费、饭费、交通费和其他服务费,都要另外结算的。”
  “我能有一张价目表吗?”
  他脸色变白,然后又讨好地咧嘴一笑。“以后会同你结帐的。如果你对服务不满意,你总可以作废你的支票,不是吗?不过你一定会满意的,我向你保证。而且你还会再来的。而且你所有的朋友都会同你一起来的。因为,我亲爱的埃塔,我们会让你变得这么年轻、这么苗条。这么漂亮,你会希望永远保持这个模样的。”
  “是吗?”我问,瞧瞧周围成双配对的客人,都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偶尔有两个男人或两个女人在一起,分散在屋里。“这儿有新结业的人吗?有任何庆祝活动吗?——我是说,除了露露,能第一个亲眼见到治疗结果吗?”
  “你看见的就是,”他说,“我们在杂志上的文章中谈到露露,是一种例外的作法,此外,我们也不想让顾客现在就搞庆祝。不管怎么说,你愿意看看我治疗前的照片吗?”还不等我回答,他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给我看:
  一个长相不错、身躯肥硕的70岁老头。我在眼前这个年轻人的面孔上认出了那个脏老头的那双眼睛。
  “你的祖父这么个年纪就算漂亮的了,”我把照片交还给他。
  “我向你保证,女士,这不是我爷爷的照片,这是我本人6个月前的照片。又老。又少活力。我从前见过同你一个类型的女上,知道吧?摩登女士。很帅的女士。心灵空虚。对生活失望了,对爱情失望了。总的来说,不受赏识,有点苦涩。我的年岁不小了,我对你很赏识。这就是为什么我和同事们发现了这个地方就说服他们把这个地方首先奉献给像你这样的女士们,还要收费相对合理。那些好莱坞妇女,她们有的是钱雇体操教练,吃精选饭菜,做整容手术,有自己的理发师、美容师和服装设计师。当然,不是所有的妇女都能成为电影明星,当然也不是所有的妇女都能像神奇女郎那么艳丽。可是,职业妇女,贤妻良母,你们也都需要美一点,感觉好一点,让人更喜欢一点,是不是?所以,在开发这个地方时,我对同伴们说,作为我们头一个摊子,这个地方远了一点,交通不便,各项服务也还没有到家,所以,让我们把收费搞得合理些,让计较钱的妇女也能出得起。她们会成为我们最佳的口碑。你看,事情就是这样。你要是相信我,尽管放心好了,我们会证明给你看,以后你会后悔曾经错怪了我这个可怜的卡洛斯。”
  我全懵了,不知怎么回答。这个人先前我把他当成男妓,却原来是开发这块地方的老祖父,我正把我祖母的遗产交付这里,能想象祖母会在这里喜欢他吗?我回到卧室,扑到床上,睡着了。
  时差还在困扰我,我准是在直升飞机上睡了不少时间,因为我在半夜四点钟醒来了,一醒就再无睡意。我对这个中心很好奇。在疗养专家和贩卖青春药的人出现以前,还有什么比现在更好的机会,去查验一只苹果看看里面有没有虫?
  笼罩在这个小小场所顶上显得高不可及的绿色穹盖开
  始变成淡灰色。大喷泉还在喷水,但水池上已没有彩色灯光照射。蒙蒙细雨使池面起了麻点,建筑物之间的石砌小路上也有了大块大块的黑斑。餐厅是昼夜不歇的,飘过来一阵阵调料和咖啡的诱人香味,伴随着人声和物件碰撞声。显然,实习厨师已在开始工作。自然罗,厨房是很重要的,来的这些妇女太喜欢吃了。
  道路两旁到处都是花园,茂密的卷曲的绿叶和重叠交错的花瓣,在渴望人们的欣赏,尽管在这样微弱的光亮中,是无法赞赏它们的颜色了。卡洛斯和他的朋友们对待树木已经很小心了,但是仍有许多树木已被砍伐,以便腾地建房。留下来的树,几乎同金字塔一样高,像麦克牌大货车的司机室那么粗。
  布局很简单:三个金字塔形建筑面朝一长排树,一条河流从中流过。餐厅、喷泉、一个网球场,有几座小池子,池水在清凉的早晨汩汩作声,蒸发着热气。我们这个金字塔形建筑被用作旅馆。另两个我估计准是桑拿浴、按摩室,诸如此类。我朝着把疗养所同树林隔开的一道高与人齐的树篱走去,发现这道树篱还紧贴着一道用锁链联起来的拼得密不透风的木栅,使内外不能互见。我想弄清楚,这道木栅是否也把小河挡在外面。
  找见到那个穿一身黑的女人,就在那个时候。她悄悄地站在树丛中,背对小河,凝视着疗养中心,她穿着黑色长袍,戴着面纱,就像一个旧时的寡妇,但我忽然想起也许是某位中东石油大亨的一位最年长的妻子,抱着好奇心来看看戴着面纱见产到的东西。不管怎么说,我想应当同她打招呼。
  “嗨,”我招呼她,“看来我不是唯一失眠的人。”
  她本来静静地看着喷泉,一见到我,立刻把头猛地一扭,窜进森林中去了。
  我在她身后追了一段,担心她真是阿拉伯人不熟悉河流、丛林等等,也许会受伤的。但当我跑到河岸,只见到有艘装饰成品蓝与酸橙绿色的“青春泉”艉明轮船,系在私人码头上,此外不见有人,
  我看我是困乏了,回到卧室一直睡到天明,一个印地安女佣敲了敲房门,送进一杯咖啡——地道的咖啡。这个地方盛产这种东西,味道就像咖啡。不一会儿,阿黛尔和弗兰就来敲我的房门。
  “到该好好玩的时候了,埃塔,”弗兰说。
  “我本想先吃一口早饭呢,”我说。
  “不,不,不,”阿黛尔带着训诫的口吻说,“利昂说,那是最不打紧的事。最主要的,你必须尽可能地多喝这里的水。你到这里来不能把水带走,只能喝下去,否则就没有效果。”
  “我觉得这些小池子看起来就像是温泉,不过我也不清楚。也许是杰库兹大浴缸。”
  “噢,不,我亲爱的。纯天然的,照利昂所说,是有机的,有神效的。”弗兰说。
  “找不能再等了,”阿黛尔说,“我希望早点开始治疗”
  “从昨天的晚饭看,这里不像有很多人。”弗兰说。
  “也许河上的船还会送来一些人,”我说,“我今天清早出去散步,见到一个女人昨天吃晚饭时没有见到过。”
  我们一接触到潮湿的空气,就听见鸟叫与泉水声中传来了尖厉的蜂鸣声。“奇怪,是哪里来的声音?”我问。
  “到处都是,”阿黛尔郁郁不乐地说,“链锯,知道吧?
  砍伐雨林,腾出地来做牧场,就像这个地方。有一个‘守护地球’组织对我说,你在森林里找不到一块没有锯声的地方。真的,我吃着昨晚的牛排觉得有罪,我再也不上快餐连锁店买东西吃了,因为他们都是从这里采购牛肉的。
  可是每个人也不能时时讲政治呀,牛排确实可口。”
  在餐厅里边,喷泉的声音掩盖了链锯的“蜂鸣”声。
  餐桌上,香气浓郁的鲜花在欢迎宾客,餐巾上放着一张像是参加婚礼的邀请卡。卡上印着当天的活动日程,有活动内容及指定的时间。
  我们正在互相对照日程表,阿黛尔一声嚎叫;“傻瓜!
  弗兰妮,你在上午,而我在下午!我们没法一起徒步旅行了。”
  “那很容易,”我说,我把我的卡给了她,我的指定时间在上午。“反正像抽签,碰上什么是什么。此外,我在把我的洁自身躯浸到他们给的什么水中去以前,还可以看看你们这两个女孩子会不会凋零、枯萎到什么也不是了。”
  我是一半认真,一半玩笑。
  “哇!”阿黛尔说,从桌面上飞来一吻。“你真是个有心人,埃塔。我们准会告诉你,还要告诉你我们见到的飞鸟和花草。”
  “你们要是走出这个中心,最好当心点,”我说,“那边有道栅栏,我敢说还有蛇——也许鳄鱼、或者其他什么生活在水里的东西。”
  “不用担心,”她说,把她的一只超大型的手提包拉开一个口子,我能见到其中有一样长长的像是什么皮的东西。“我行李里带来了一把大砍刀,我需要采集标本。”
  “阿黛尔是个讲授自然科学的教师”,弗兰主动介绍。
  “六年级。”
  “所以我为什么要保住体形”,阿黛尔说,“我得成天同那些小淘气打交道。不能教书,也不能守护地球了。在减肥过程中,我可以捎带做守护地球的工作。我原想他们一定会让我们多做徒步旅行的,可是瞧着不像。”
  她说的是对的。日程表上列着:“早餐,疗养宗旨电影,治疗开始,报名参加网球赛,化妆课,营养课,游泳,电影室全天开放:有娱乐片,巴西风光片,以及美国放映的新片。”
  摆脱掉多余的体重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不清楚。
  我开始怀疑花五千块钱值不值。
  我不报名参加网球赛,也不想听化妆课,营养课,只想在宗旨电影后就去做水中心肺健身法。所谓宗旨电影只是拖长的彩色广告,有一些戏剧性的“以前和以后”的照片,不是祖母变孙女就是祖父变孙子。我弄不懂,不做整容手术,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效果。
  3点45分,我进入第三个金字塔形建筑,有人领我进入一个房间,内有一个浴池形状的水池,有一台机器轻柔地奏出鼓点很重的“新时代”音乐。池子里灌满了绿色的水,冒着热气,气味强烈,整个金字塔形建筑都有这种矿泉味——不是硫磺,是别的气味,像是金属味儿,像是血腥味,又不是血味,略微有点新鲜空气味儿或者是新鲜青草味儿,使人非常舒服。我很高兴,不是打扮漂亮的男性作伴,而是两名女子,都是23岁光景,身材苗条,穿着多萝西·拉穆莎笼式泳装,上面有鲜艳的线条与色彩。
  她们帮我脱去衣裳,进入池子,其中一人递给我一份冷饮。“现在就全喝下去。这是治疗的一部分。一会儿你会放松得喝都喝不了啦!”
  确实如此。她们拿两块柔软的微微跳动的垫子盖在我眼上,耳机中传来轻柔的音乐钻进我的脑子,池水轻轻地冲击我的全身,散发出矿泉水的气味,随着呼吸,吸进鼻孔。
  然后是放松治疗,这项我从前做过。确实使我放松过,尽管并未使我年轻、苗条。只有眼罩拿开或耳机拿开时,我才偶尔醒来。水停止震动了,我双腿无力,勉强爬上来,裹上一条深绿色的浴巾,有人扶着我踉踉跄跄地走进旁边的房间,有人给我按摩,身上盖一层湿叶子,味道同池水一样,促使人昏昏欲睡,然后有轻柔的手伸过来小心翼翼地揭去叶子,让我冲了一个淋浴,又浸入一个凉水池子,然后又调转到一间美发室。我纳闷,这些女孩子干了这些活以后,还能不能去徒步旅行。我自己也怀疑还能不能爬回我的卧室,更不必说四周都是雨林中常常窜来审去的蛇、美洲虎和猴子。
  我同意理发师的建议,让她用某种天然的药草把我的头发弄亮些,做头发期间,我又睡了。别的妇女看来也都在放松。那天吃晚饭,不再是工作人员成双配对地陪伴我们了,而由我们自己找伴。弗兰和阿黛尔在一起亲切地交谈着徒步活动,鼓励我开始上午的治疗前参加她们的徒步活动。要是有精力,我一定去。经过这一天的治疗,我唯一还能做的事只有把叉子送进嘴里去。依我看来,弗兰和阿黛尔的新发型完全变得……脸上的皱纹看不出来了,她们的下巴和下颚似乎有些低垂。我的天,难道我们希望这趟旅行结束时只剩下皮包骨吗?
  我在入寝前好好端详了自己。房间里有一面用布帘全部蒙住的墙,我估计帘后是窗子,白天,女佣拉上了帘子,这会儿我拉开一看,原来满是镜子——正好可以欣赏欣赏自己。阿黛尔和弗兰变成什么样,我也同样变成什么样,只除了我认为我的头发比她们的好看,但愿史蒂夫会喜欢它。我并不打算同卷曲的乌黑的头发来相比,但是我的亚麻色头发确实比从前色更深了,已不再是那种洗碟水似的沙色;也许稍有点不那么蓬松。我这才明白了,为什么这里没有什么运动器材。在做了那种催眠的治疗后,谁还有劲头去锻炼呢?我的胃口也全然消失,吃晚饭几乎连一盘带水果的鱼也吃不完。
  相当反常的是,我半夜又醒来了——这次不像上次那样晚,正是在午夜。我决定围绕建筑群走走,直到有了困意。我又见到了穿黑衣的女人,站在河边同上次一样。这次为了不惊吓她,我只朝她挥挥手。使我惊奇的是,她也朝我挥挥手。
  第一周结束时,餐厅就像是大学女生联谊会的厨房,妇女们亲密地交谈着,挥舞着杯中的咖啡或果汁。从第一天上午以来,我连一块甜饼也不想要。我不得不把一块头
  巾折成带子系住裤腰。
  “不管他们做的是什么,”我对弗兰和阿黛尔说,“看来肯定能行。”
  “没有骗人,”弗兰说:“我觉得我都能去教一年级了——那么有劲头。我敢打赌,阿黛尔走路赶不上我,我们都能走到巴西利亚。”
  “你发现了什么有趣的标本了吗?”我问阿黛尔。
  “噢,天啊,是的。我真想带一只猴子回学校去。可是你知道,我们没有走很远。我希望真正遇到危险的时候,人们能听到我们的呼救。我只想弄清楚,周围的雨林有多大范围具有栅栏边的树木那种同样的问题。”
  “什么问题?”
  “噢,不剖开一个样品,无法弄确切,因为我还只是从我们碰上的一棵死树上来判断,可是——你做过治疗后到我们的房间来。埃塔,看看你是怎么想的。”
  “我认为她是在自寻烦恼,”弗兰说,“我们在这片雨林中一块很美的地方很幸运。从这里往南走一小段路,有一片砍伐光的地,只剩下一些小幼树。”
  “我没法不想”,阿黛尔说,“我就是个爱琢磨问题的人。”
  “可是,亲爱的,我们到这里来不是为这些事情的。
  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去掉臀部多余的肉,而且看来管用了,是不是?”
  我也这样想,真的。晚饭前,我飘进她们的房间时,还感到十分松弛。我一进去,阿黛尔就像一头美洲虎跑过来扑到我身上。“埃塔,你绝不会相信的。我取了样了。
  看看这个,好不好?”
  她指给我看一段树干,是用她的“L·L·比恩”牌大砍刀剁下来的。“我选了一棵大一点的树,没有损伤的,”’她说,“实际上,这棵树就是我们眼见它枯萎死去的。是不是,弗兰?”
  “你也许夸张了一点,阿黛尔。”
  我看着这个标本。我不是个植物学家,但即使我这样的人,也能看出树干剖面的年轮确实奇怪。标本横切面直径足有一英尺,而只有两圈年轮,里圈薄薄的一层,外圈则非常宽,“这个外面的年轮是怎么回事?”我问她。“高低不平,又多泡,比里圈宽四倍。那正常吗?”
  “当然不正常。这么粗的一棵树至少该有十圈,即使土地像此地那么肥沃。树都是每年长一个年轮,肯定你在小学自然课上已经学到。外面这一层‘形成层’太宽了,看到了有多么高低不平吧,表皮下面还有这么多的气泡和窝坑,尽管外表看起来很正常。要不是我要为孩子门采集标本,我还不会发现呢。”
  “那么,这棵树的树龄只有两年?从外表看应当是好多年了。你看,是不是得了某种病了?”
  “不能肯定。这里的生态同美国不一样。适于快速成长的时间,士壤不同,气候因素,不过,我认为是有病。”
  “啊,阿黛尔。你一定知道南美洲是有畸变的。你还会给孩于们带回去一些杀人蜂的,要是我准你带的话。”弗兰不无讥嘲地说。她其实并没有专注此事。她为自己在镜中的映照洋洋得意。她比阿黛尔更苗条,皮肤更光滑,静脉曲张已全部消失。当天,她在治疗后已逛过妇女时装用品小商店(设在疗养中心办公室的金字塔形建筑中)
  此后又徒步锻炼,这会儿正在自我欣赏掐腰紧身的紫色短裤和一件紫底、青绿与洋红两色花纹,一点也不显松垮的陀螺形套衫。地心吸引力的规律不起作用了,她的胸脯比来中心的第一天高出三英寸,我不知道她是否已买了一件新的乳罩。她的眼皮也不再下垂了。我先前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睛竟这么大、眼珠这么黑。
  “把这件事告诉利昂好了,”弗兰建议阿黛尔。“我敢肯定他会作出解释,你就可以回去告诉孩子们,免得争执不休。搞得神魂颠倒。”
  “我确信你说得对,”阿黛尔叹了口气,搓着一双很美的、阳光晒得黑黑的手,“明天我们徒步锻炼前我要告诉他,也许他愿意同我们一道走。”
  “我不知道能不能同别人互换约定治疗时间,这样我就可以加入你们的行列了,”我说,“我很想听听利昂怎么说。”
  我设法尽快入睡,对自己说:这桩奇怪的经历同我没有什么相干;……我又闻到了老鼠味,哪里有奶酪饼哪里就有老鼠;……我自己还有一大堆问题——同男人的问题,生活中的各种问题——我有一副别扭的、好猜疑的头脑。通常情况下,节食对我只有一次有效,因为一旦有了效,我也弄明白其中的道理了,不再神秘了,对此也就丧失了兴趣,不再坚持下去。大概此时又出现这样的模式,但看来我们不至于减轻那么多的体重,那么快就变得比以前年轻得多、漂亮得多而自身无需出多大的力。你等着好了,下一步,他们就该来对你说,再加一小笔费用,我们就能彻底更新了。
  最后还是睡不着,卫星转播的电视节目也毫无看头,我套上一条长运动裤、一件T恤,决定到河边和中心四周看个究竟,当然我还不至于傻到半夜里逛商店。
  穿黑衣的女人几乎是隐藏在矿泉水池中袅袅升起的水雾中。我朝她走去,这次她没有再逃避我。
  我决定试用阿拉伯语同她讲话。我于语言方面有特长,而且曾数度驻扎在波斯湾。“雷拉——托夫——”我刚开始说,她就用手作了个不需要的手势,用一种沙哑的很重的外国口音说:“我说英语。”
  “你认为这个地方怎么样?”我问,“相当了不起,呃?”
  “我看得出你在此地很乐意。”她说。“年轻一些、苗条一些非常重要,是不是?”
  “嗯,我想不一定非得如此,不过对我们的文化来说,看来是这样的。你们国家里是不是也这样?”
  她说:“我曾用许多时间同别的妇女们在一起,对我来说,是不是年轻苗条毫不重要。”
  “我想世界上不会都是‘别的妇女’,这不现实,是不是?不论女人还有别的什么长处,男人总喜欢年轻、漂亮的女人。”
  我们一同走着,离开森林与矿泉味扑鼻的水池,来到河边的树丛,前几次我见到的这个女人就站在这里。
  “所有到这里来的人,都是这个目的,对不对?”她说。
  “除了我的朋友阿黛尔。她来这里为了更年轻些更漂亮些,还为了采集标本带回去给她的学生。她说,这里的树有些特别。”
  “是吗?”
  “嗯—哼。她是唯一还有时间摆弄她的癖好的人。大多数女士只是随着潮流走。你们国家的妇女有没有想过,你要是看起来还只有20岁,那会是一种什么情形呢?”
  她摇摇头。我不懂她为什么会来这儿。也许是她丈夫的主意。
  “那么,在你们的文化里,年轻和苗条是非常重要的?”
  “是的,”我咧嘴笑笑,想到了史蒂夫,想到我一周前的模样以及同神奇女郎对比的模样。“是很重要的。”
  “比别的事都更重要吗——你会尽一切努力来争取?牺牲所有的东西?”
  “噢,不是所有的东西,”我说,“比较明显的是我们部愿意花很多钱、很多时间,不太情愿但义不得不放弃一些通常的食物,也不能像从前那样享受坐着的游戏,不得不多做一些运动了。不过我想我们谁也不打算像吸血鬼的表妹伊利莎白·巴索利那样杀害许多年轻的处女,在她们的血池里洗澡那种极端的事情。”
  她的黑袍飘拂我的侧身,原先笔直的后背和绷紧的双肩如今松弛下来了。我猜不透原先人家怎么在她面前把我们形容一番的,现在听我说几句可笑的逗乐的话,倒像是如释重负了。她的面孔掩藏在面纱和阴影之中,我甚至看不清她的眼睛,她常常垂下双眼,或者转过脸去,但此时,她说:“跟我来!”
  正是午夜时分,那边就是原始森林,不过我倒挺好奇,看来她清楚要到什么地方去,所以我就跟着她走。她带我沿着河岸走进森林。
  “晚上森林里可有美洲虎和猴群,”我说,“我们可不能进森林。”
  她瞅了我一眼,带有恳求的神色,我只有耸耸肩,跟在她后面拨开树枝夺路前进。尽管在夜里,但月光明亮,疗养中心的灯光也在映照着四周,阿黛尔实在无需带着她的“L·L·比恩大砍刀”,除非为了防大蛇和鳄鱼。大部分地段不长什么杂草。我们越往深处走,我越高兴,因为我感到身体轻快了。前面引路的女人像鬼魂一样在树丛中时隐时现。我们走了就像是几个小时,从无交谈,走过了疗养所周围中等高度的树林,走过砍伐后长着幼树的区域(阿黛尔提到过的),来到长着大树的地方。
  “我希望你知道,”黑衣女人温柔地说,“在我的土地上,妇女之间的友谊是生活中最重要的关系,因此,友谊对我是神圣的,而欺骗是令人憎恶的。我不会轻易地向你显示什么,我把选择的权利留给你。我不想借此欺骗你。控制你。”
  她朝一棵粗大、色黑的树干径直走去,我以为她要钻进去或者去拥抱它,都不是,只见她站在大树干前,两臂前伸、用一种很怪的、带有呼吸音的语言喊着什么话,这话的回声在风的嗖嗖声、雨打树叶的吧哒声、枝上鸟雀翅膀的扑打声中回荡着。
  我正在注视着,慢慢的,我眼前有一种发光的东西,像是一些地衣(苔藓)出现在树干上,串联起来,上上下下地奔跑,树干一边吸气吐气,一边重新组合成一个妇女的形状——一个极大的身躯,腰粗膀圆,叶状的头发,深陷的绿色眼睛,出着长气,朝下看着我。
  “你见到的是一个精灵姐妹”,黑衣女人对我说,“一位林妖、树精。好好地跟着她。”
  我把头抬得高了又高,才能看清这个其高无比的能活动的生物。没法不跟着她走。“我——呃——我总以为林妖都是些小东西,”我对黑衣女人说,可是树精自己来回答了:
  “你说的那是些幼树,”像是风在大树枝中低语,“它们都要死了。”
  慢慢的,她成了半人半树的样子,似乎还不能完全独立,直到走出来站在我面前,树根的痕迹看起来就像是撕碎了的袍边。“来”,她说,把我领回到林子里去,黑衣女人尾随着我们。树精走过时,发出叹息声、嗖嗖声,两旁的树舞动它们的树枝,善意地回应着她,一些小树兴奋得东倒西歪。我的视野所及,还有一些人形想从树干中钻出来,又止住了,窥视着(多半是害怕,而不是害羞)树精领我走向成熟树的坟墓。还不等我开口,她就在我面前扎了根,变回一棵大树了。疗养中心的边沿传过来嘈杂的人声,很快,医疗部门的三名工人拉出一台像是特大号灭火器那样的器具,把一些喷嘴对准一棵棵大树的树基,把特殊气味的热泉水喷到树根上去。
  “今儿晚上弄这一片”,一个讲葡萄牙语的人说,“明儿晚上一定要弄新树了。”
  我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躲在变成红木形状的树精后面,屏住呼吸看着这些外表很正常的人在表演他们的夜间灌溉活动。世界上没有什么理由不让他们来,按说他们也没有必要反对我在观望,可是,树精却采取了保护我的姿态,黑衣女人干脆融进树精的阴影中去了。我虽没有特别的理由要躲起来,也没有特别的理由去面对他们。所以,我也只是在树精身后等待时机,直到几名工人离去,他们已经用洒水罐浇完了半英亩树。
  “看来他们挺费劲的,”我对黑衣女人说。“你想要我干什么?卖给他们一套喷水设备?”
  黑衣女人未说话,树精把头垂向刚浇过水的那片树丛。这些树丛的树精纷纷显形了,但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和我面前的端庄、高傲,外表年轻貌美(尽管又高又大)的树精不同,这些材精部是奇形怪状,不合尺寸,手臂上、大腿上长满肿块和肿瘤,头发稀稀拉拉、松脆易折,面孔和全身的肌肉凹凸不平,到处都是裂缝。
  “行了,”我对黑衣女人说,“这幅图画说明了什么?
  我猜你同你的朋友带我到这里来不是让我看人们把荷兰榆木病传播到此地来了,黛安娜?”
  “你认出了我?”黑衣女人回答,摘下面罩,露出了那张熟悉的、完美的塞米斯锡拉公主的面孔。
  “我可没有那么多的熟朋友能同树讲话,树不但能听而且还回话。为什么你同你的朋友不把所有这些事情告诉我,然后你就可以说清楚你到这里来做什么?”我知道,她们要对我说的事,我不会喜欢的,所以,在树精显形之前,黛安娜先向我道了歉。
  大大小小的、可爱的与变形的树精,齐声哭泣,声音之大,犹如正在酝酿一场暴风雨。我对黛安娜多少有点气恼,——毁了我的假日,使我卷入这场超自然的梦魔之中。我确信很快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然后醒过来,发现什么事情都好好的。
  黛安娜并未阻止我。我在一根湿的树根上一绊,跌撞到一棵小树上,有什么热的、黏乎乎的东西粘到我头发上、面颊上、手臂上、腿上。我抬头,望见树精肿胀又皱缩的脸孔。它的眼睛正往外渗着树液。
  “好吧”,找说,仍感疲倦,仍有点气恼,但不怎么埋怨了。“这儿出了什么事?”我对黛安娜非常了解,她是绝个会制造麻烦的,尤其不会制造反常的、怪怪的麻烦。但她就像是一块磁石,——也许某些受到不公正对待的无辜者需要有位特殊的人来救助他们,为此把她请出来呢?也未可知。通常,这些事归她管,不归我管,我也愿意留给她来干。但这一次好像受害者和她希望我来出点力。我可不是超级英雄的材料,即使用凡人的方法我也不能每次都弄得很好,但我喜欢把自己想成一个好人。“我猜,我们不愿让治疗渐门的人员知道我们在这里,而他们在某种程度上要为这些树负责,呃——”我把脸上的粘液抹掉——
  “麻烦。”
  黛安娜朝大树精点点头,大树精慢慢地举起树枝,似乎在把挡住了面孔的头发整理回去。她的眼里也流出树液,挂在了脸上,甚至绿色的手指间也渗出了树液。
  “自从有了树和人,人就砍伐我们树,为了他们自己的用场,砍伐我们的房子、我们的身体。我们的母亲,为了补偿这类损失,分配给我们那样的土地,我们可以不受干扰的成长直至完全成熟。当人们开始来到那些土地上,母亲送给他们别的礼物:小小的、神圣的礼物——那边流淌着的神秘泉——”树叶状的脑袋垂向疗养中心。“泉水是给我们的礼物,也是给非植根生物的礼物。泉水使我们的身躯长得又高又直、一直能碰到太阳,使我们的根扎得极深极深。泉水也延长非植根生物的生命,使他们保持着灵巧和强壮。我们需要泉水时只用一点点水,我们是为了成长与健康,而他们,非植根的生物,是为了年轻、有力。非植根生物的身体回到土地中去,给我们的幼树增添了营养。我们作为回报,让他们居住在我们的树干和树枝中,当我们死亡时,我们的躯干也将成为我们自己的后代的营养物。可是,人们来了。
  他们拿走的太多太多,电动锯带走了年长的和成熟的,留下来弱小求助的幼树与树苗,或只留下光秃的土地不许我们扎根。现在,他们把神圣的泉水控制起来只让他门用并且弄脏了这些水,所以,正如你看到的,他们拿这些脏水浇灌我们的根,我们那些年轻的树就变弯了、变弱了,因为过于早熟地成长,它们的纤维被抻开了。”
  “我见到过它们的年轮——两圈年轮,外圈非常大,使人误以为是老树,”我说。
  “那么,你明白了。要是这样继续下去,找们就要完了。我们当中,已经长大的将被人们砍伐派用场,小树看起来误以为成熟的也遭同样的命运。不用多久,这片土地将成为光秃荒芜;姐妹们同我都将无影无踪。”头一批朝霞染红夜空时,她再次倾诉她的苦衷。她猛烈摆动着、哭泣着,又变回一棵树,树枝激动得直哆嗦,树冠因悲伤而晃动。她回进树丛,树丛中的人形也纷纷退隐,嘈杂声也止息了,只有我同穿黑衣的塞米斯锡拉人站立在树林里,在河边迎接来黎明。码头边不见了小船。同装饰民间艺术图案的直升飞机一样,小船也是每周来回两次,载来肥胖的、样子疲乏的乘客,向文明世界再送回去苗条的年轻的人们以便他们再次抓住生命的活力。
  黛安娜同我都坐在河岸,凝望着河水。现在我明白了自我意识了,不知道它们把我当成了一个什么样的蠢人。我应当向它们道歉。
  黛安娜什么话都不说,这倒使我惊奇。我本以为她会向我解释,为什么要让我来见树精,来听它们讲自己的故事。过了几分钟,我说:“我要请阿黛尔给你看那个标本,要是有用的话。我们可以同治疗部门的人员谈谈这件事。我估计他们不知道有这种伤害。他们只是循环废水。”
  黛安娜仍一言不发,我说:“你认为怎样?”她仍沉默不语,我又说了:“也许你的朋友们不必如此担心。我从阿拉斯加来,路上读到一篇文章说,不像美国环境保护主义者所说的,实际上雨林中还保存许多成熟的树。”我把话停了下来,不大自在,因为我看到了文章同现实既有关联的地方,也有不一致的地方。“喔,是的,要是不到一年的小树可以长到外表像成年的树,那么森林里看起来像有不少树,环境保护集团的研究报告就无效了。我想大概不会有很多人知道这些树是病树,等不到砍伐就会死去。
  在我看来,它们不会活下去,不过我想,对那些人来说无所谓,他们只要这地方看起来有不少树就行。”
  黛安娜一双清澈、湛蓝的眼睛看着我,黎明使她的皮肤红润,黑头发成了棕红色。“埃塔,当时你对我讲你想干什么时,我就感到不妥。我在机场送走你以后,还在想这件事,想到你看来很不快活,你认为这个地方会解决你的问题,给你带来平静。直到我来到这里,我所认识的人中没有一个人担心这里的问题。对于一个不作严肃思考的人,这个问题可以说是个愚蠢的问题。可是你是个认真思考的人,是一个有作为的入,而你曾感到深深的痛苦。我试图来研究这个据说可以消除你的痛苦的地方。我在《米拉迪》杂志里找到一篇好文章,可是另有几篇文章看来错误地报道了雨林的现状。当然,这个地方也不是在搞欺骗。你在这里还只呆了一个星期,我从远处看出你已经比从前苗条了。虽然你从来不显老,你的皮肤现在可是像个年轻小姑娘了。因为你很看重这点,所以我见了也很高兴。亲爱的埃塔,请相信我决不是要跟踪你,不过我觉得,如果我不能理解害怕失去青春,渴望年轻与健康对一个凡间的妇女有多重要,我也就不能充分理解你了。我有塞米斯锡拉的本质、有诸神的保佑,所以我无须但心凡间归女担心的问题。我承认我不了解身体的老化,不懂得内心如此坚强、聪明并富有经验的你对此也如此在意。是不是因为你害怕死去?”
  “不,比这要复杂得多,”我说,自己也感到惊奇竟向她咧嘴一笑。“我并不真正怕死。你见到过我执行任务的情形。我也许不是个铁铸的人,但是,我也有数,如果该死了,我就去死。活着,有时总会受伤害的。活着会受到许多你不想受的限制,不是你所想要的那种生活。我想有些人大概已经认识到,在我们还来不及另作选择以前,我们已经铸成现在这个模样了。我不想成为‘神奇女郎的忠实的矮胖伙伴——面孔倒还漂亮,皮肤倒还不错’。我不想让史蒂夫总感到他是有点勉强。”
  “我们必须找个时间再谈谈,”她平静地说,“我在观察你的时候,也观察了森林的情况。我到达这里后不久,——就是头一天晚上,事实上,我确实曾考虑是否要让你知道我在这里——我就听见树精在呼唤我。我介绍给你的树精是非常古老的,能说奥林匹克山森林中的语言,也能说塞米斯锡拉森林中的语言,这两种语言是差不多的。我来以前,树精闭口不讲,无望地隐藏在寄住的树中,害怕每天必到的电锯把它们带走,换上你见过的可怜的被损坏的幼树。我听完他们诉说,便飞往其他森林去听别的树精们诉说。我发现,整个亚马孙流域都存在这种严重的状况:
  高大的、古老的大树被伐倒,替代的是外型高大、内里空空的病树。我很想把这一切告诉给你,可是我见你对你焕然一新的外貌这么兴奋,而你曾在这方面对我很恼怒,最后我决定仍保持我为了观察治疗人员而打扮的伪装,让你去同树精见面,由你自己决定该怎么做。由我一个人来做决定是不公平的——解决了一个令人不快的问题会产生另一个令人不快的问题。”
  不作决断不大像是黛安娜的作风,但她真是富有表情地耸了耸肩。
  “我该做什么?”我问道。“你可以用你的套索把那些治疗人员拘起来,让他们向报界承认他们在森林中所做的事。”
  “把你同别的享受到奇迹、消除掉妇女身上的痛苦的疗养客人都置之不顾吗?埃塔,我没有这样的权利。我为树精们感到悲哀,但是她们的命运同你们的命运是交织在一起的,而我这根线在这匹布里是无关紧要的。”
  “你想让我去犯罪吗?”我问她。
  “不,我的朋友。我尽很大努力来理解你,让你按你的需要去生活、去奋斗。在这件事情上,我需要你的指导。”
  我站了起来,掸了掸运动长裤后身的灰土。“好吧,阿黛尔今天打算去同利昂讲。她发现些什么我会告诉你的。”我穿越树丛悄悄回到建筑群以便赶上早饭。
  阿黛尔要在治疗后才去找利昂,我想躲开一次治疗大概没什么关系,至少要等到我弄清事实再去。我上好闹钟,就睡着了,计划睡到两点钟,我们同意那时碰头。
  我一定是睡过了头未听见闹钟的声音,已经是四点钟了,什么人摇醒了我。“起床,坎迪上尉。你的治疗时间到了。你迟到了。不能错过治疗。为了得到足足6个月的好处,你必须每天去治疗。”
  “嗯?哎呀,对不起。”我睁眼望着一位治疗师的一张印加女祭师的面孔。“我要去见一个人。”
  “麦肯齐夫人和莱博维茨夫人在治疗室等您,”女人说。她的名字,我记得是派拉。
  我穿着运动衣裤就睡着了,尽管有空调,因为出汗,头发都立起来了。
  派拉领着我进入金字塔形建筑,在去治疗室的路上见到卡洛斯同利昂在认真地谈什么事。“我想同你们说两句话,先生们,”我对他们说。
  “也许等你治疗之后?”卡洛斯建议。
  “我正要同你谈有关治疗的问题。阿黛尔·麦肯齐有没有同你们谈过?”
  “噢,没有,”利昂回答。“她的治疗推后了,我答应治疗后同她谈,等你结束治疗后,我们为什么不去餐厅一块儿喝点什么呐?”
  “出了点事,”我说,“我愿意在治疗前同你们谈这件事。阿黛尔有些重要情节要补充。我知道这么说有点可笑因为一上午我都睡觉了,可是我认为这的确是件急事。”
  “这样的话,也许我们该跟你回去,”他说,“派拉,请你通知一下,女士们自己活动吧。”
  我们往回走,穿过治疗室,来到一间洞穴状的房间,里面有座巨大的汩汩水响的大池子。治疗室给我的印象是同巨大的金字塔形建筑相比,小得不成比例,现在我才发现几个房间只占着建筑物的边缘。这个大水池才是中心。
  派拉正用两块特大号的浴巾围裹两个歇斯底里的十几岁女孩子。阿黛尔的木头标本干干净净地放在她的衣服堆的上面,衣服堆在池旁一张椅子上。
  “埃塔!”其中一个女孩子高声喊,就是那个有草莓红色弹性短发卷的女孩子。“喔,埃塔,我怎么办呐?我没法这么回去工作!孩子们会认为我是他们的保姆而不是老师。”
  “更不必说还得挡开高中男学生的进攻了,”另一个女孩子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我还得把从前的可怕样子忘掉。我们现在也许明白了,以前我们瞧着别人……我还没有把荷尔蒙的作用估计进去。”
  “行啦,行啦,小姑娘们,”利昂说,“你们不需要担心。我们已经在巴西利亚给你们安排了新的职业。”
  “是的”,卡洛斯咧嘴一笑,“你们会从事新的工作适合你们现在的新模样的——”
  “噢,老天,”阿黛尔说。
  “你们的朋友也可以一道去,我向你们保证,你们会有一段好时光的。巴西利亚是一个欢乐的城市。”卡洛斯还跳了几步“恰恰舞”。
  派拉这位印加女祭司想用她的粗胳膊把我拽进池子里去,我把她绊了一跤,让她朝卡洛斯冲过去,我们都撞到了墙上。利昂朝我猛冲过来,我摆了个空手道架式,向他咆哮——赤手空拳不是我最拿手的本领,可我是个吓人的咆哮者。
  巴西可能是男子气概的国家之一,但卡洛斯决定还是谨慎为好——也许是由于谨慎,也许是他觉得同一位女士对打有失风度。此时,派拉已立起身来,摇晃几下,摆出了一个架式。她不仅年轻、灵巧,而且肌肉强壮,从皮肤下面要暴出来,像一头豹子。利昂出于他的小心谨慎,匆忙站起来去夺门喊人。一名扎着发辫、身穿莎笼的“治疗帅”从外屋跑了进来。我纳闷这些女孩子参加的哪家美容学院,怎么教会她们武术了呢?也许她们都是兼职的游击队员。
  我豁出去了,往后退一步,判断一下形势,看看能不能跳进水池,游到对岸,从另一座门逃出去。机会不大好。这些女孩子看来也是游泳健将。
  卡洛斯正站起身来,两个女孩子抄起阿黛尔的木标本朝卡洛斯的耳朵砍去。弗兰绊倒了派拉,把她送进水池。
  我回转身来对付一个新的威胁:从外面进来一个女利昂,又见这个女利昂揪住了男利昂。在这次战斗中,她脱下了莎笼,现出了大家熟悉的红、白、蓝三色制服。我从她的手镯就该认出她是黛安娜,尽管她已把她的束发箍取下来系在了腰上。
  她用绳索一端把卡洛斯和利昂绑在一起,另一端像牛仔那样甩出去套住派拉,把她拽回到池子的这边来。
  “埃塔”,她说,“我希望我没有干得鲁莽。我想确保你不受伤害。”
  “你说过由我自己来作出决定,”我向她一笑。“可是你没说你不想单独逞能。好了,先生们,派拉,也许该你们解释一下你们怎么取来魔水,用它来吸出妇女的老化纤维,再去浇灌超成熟的虚胖的幼树?”
  当然,有黛安娜的金色绳索套着,他们毫无选择的余地,只有老实坦白。他们倒还不是那么坏的人,但是有些投机。卡洛斯说,建疗养所是他的主意。
  是他在这带海岸躲债期间发现了圣泉。他曾在那香喷喷的水中洗浴,立刻感到许多病痛都消除了,包括关节炎和一名催讨债务的雇员“传染”给他的腰疼病。洗浴使他感觉这么好,决定逗留下来直到月底,他的外表大大改观,几乎不认识自己了。他回到海岸,搭机去到巴西利亚,结识了利昂,利昂在巴西有多项木材和牧场投资。利昂亲自见到了圣泉,并也下水得了益。他提醒卡洛斯,要逐步地、合法地开发这个地区,不要太快以至引起政府的注意,无疑将宣布这是国家的财富。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对社会影响不大的妇女收费低廉,只有像露露那样才把她当典型来树。利昂曾是露露早年的百万富翁情人之一,他利用这位前明星来为“青春泉”做广告模特,既有感情成分,又可从她身上找回来一些过去的投资。
  他们发现污水对幼树的作用是相当偶然的。事实上,他们当年建筑治疗中心时,只是想把用过的水来浇树,以便节约泉水。从一开始,他们就把建筑设计成金字塔形,好把关起来的泉水隐藏起来,让工作人员和客人只在大浴盆内洗浴。他们希望大家都以为这种水是人工合成的化学剂,猜不到是天然泉水。建筑损坏了土地及森林,必须补植,因此利昂指示工人用污水浇树。他们见到浇了三罐水以后,幼树就很快长成大树,利昂发现对他经营木材业大为有利。他们确实还不知道那些新长的树带有病态,但即使他们发现了,我想他们也不在乎的。他们欣喜于泉水使他们一举两得,并且发现人间的女性竟能解决森林中的一个大问题。他们预计最后将大获其利,将用废水浇树的获益来大大改善治疗机构。
  我看到他们的广告的时候,正是他们想大大发展他们的事业的时候。如果,那些洗掉人们的纤维质、脂细胞和老化迹象,使人得到有生命力的成份的泉水只能带着污秽的杂质,用来浇灌幼树只能带来损害的话,那会有多大遗憾。相反,如果泉水能循环使用,那倒是解决了不少问题。
  利昂,一个80多岁的老态龙钟的大亨,如今外表看上去只是个30出头的英俊青年,对泉水能循环使用大为激动,他来帮助卡洛斯管理,当然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投资,他的投资是那架直升飞机和艉明轮船。当最后一批妇女包括弗兰与阿黛尔送走以后,利昂在黛安娜的套索的影响下被迫将闸提起,让泉水流回原处,按女神的意志去灌溉森林。利昂哭了。我也哭了。卡洛斯用责备的眼光看着我。
  “你会后悔的,埃塔·坎迪。不到两个月,你就会发现自己恢复原样了,即使比从前更加节食,你也保持不了现在的体重了。我为女人做了这件大好事,可是你却让这个永远年轻、永远美丽的外国玩意儿来逼迫你背叛了人类。你会为你的选择自食其果的。”
  当然,这不仅仅是我的选择。弗兰和阿黛尔是完全同意的,希望其余的客人一旦明白了道理以后也会赞同。比起地球遭受破坏,人们追求年轻、漂亮,是没有多大意义的。阿黛尔告诉我,继续滥用圣泉将导致迅速加剧地球的温室效应,极地冰山融化,缺少氧气,干旱,以及其他千百种环境灾难。阿黛尔和弗兰决定申请延长假期去欧洲旅行,趁治疗效果还未消失以前,去寻找一些休闲的机会。
  而我把剩余的祖母遗产用来购置一件颓废派的长袍,这件长袍是用橄榄石色的不薄的缎子做的,有海蓝宝石珠子、假蓝宝石珠于与黄金珠于缀成孔雀毛的图案。耳朵上戴着黛安娜赠我的星形黄金耳饰。
  我来个及先同史蒂夫见面。史蒂夫和赫尔姆斯勋爵同我们是在宴会上相见的。黛安娜穿着她的塞米斯锡拉服装,一件绝妙的红色契通,系一条吉娅腰带,上面缀着亚马孙流域的装饰物。我在门道上遇见史蒂夫,正在费劲地脱他那件轰炸机驾驶员的皮夹克,换上一套无尾夜礼服。赫尔姆斯换装当然全无凡人的世俗问题,早已是气派非凡。史蒂夫朝我们三人走来,没有理会赫尔姆斯,他俩刚谈过话。他的眼睛里有一种梦样的神色,见到黛安娜时嘴唇上掠过极淡的笑容。然后,他的目光扫到我身上,现出我认为是吓得发愣的称赞的神气,迅速又把目光挪开,又现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埃塔,你好吗?”他问。
  “嗨,大兵,给女孩子买杯饮料?”我问。
  “好啊,一定。”他说。我估计我一定是有点不知所措,因为他看起来有点不知所措。
  “看出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吗?”我问。我想同他开开玩笑,可也不想无缘无故地弄出麻烦。
  “你看上去可真好,”他说,“多漂亮的衣裳,还有——呃,你做了做头发吧?是不是?”
  我三言两语地讲了讲历险经过,力图说得滑稽一点,少讲一点自己的作用,而且避开我上那儿去的动机;讲得更像是一桩去拯救雨林的使命。该点头的时候他都点了点头,只有一次来踩我的脚趾头。
  同我跳了一场舞,喝了一杯饮料之后,他又不见了。
  后来我看见他在一个角落里同几个现役的实习驾驶员在一起。这不是我所盼望的回应。
  宴会后一周内我没有得到他的消息,而我已见到乌鸦爪子露出来了,后背又在长肉了。黛安娜打电话来约我在一家色拉小吃店见面,我建议去匹萨饼店。她有点不明白但还是同意了。黛安娜最爱吃的是加拿大火腿、浇特多奶酪的菠萝和熏牡蛎。
  “宴会以后我一直没见到你,”她关切地说,“事情顺利吗?”
  “我不想成为一个胖子跟在你身边,”我对她坦率说,“宴会以后我也从没见到过史蒂夫。我猜不出来他让什么要清拖住了。”我把又一块熏牡蛎塞进嘴里,管它三七二十一。
  “也许你该打电话给他,”黛安娜建议。“赫尔姆斯勋爵到别处去了。宴会前,他们刚从意大利回来,你知道吧。可能史蒂夫时差还没有转过来。”
  “喔,我不知道,黛安娜。我尽力让他觉得我好看些,让他像看你那样看我——”
  “埃塔,我上想同你谈谈这件事,”她突然说,“也许你下的功夫太大了,你知道吗?”
  “不,还不够大。”我说。
  “不,听我说。我来之前,借助于梅纳里普的眼镜,做过调查,看看进入这个世界最有利的方式是什么。你是知道的,我们可以采取许多不同的道路,每个人的道路、每个人的选择也会发生变化,就像我们的关系、我们的生活都会发生变化。是不是?”
  “当然罗,那种事情总是神秘兮兮的——”我不往下讲了,感到有点难以启齿。对我来说,神秘的事情就是黛安娜的历史。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我来到这个世界,看到有一条可取的道路。你不会知道的,但你当时也在那里。在这种特殊环境下,我采用一个秘密的身分。我称自己是黛安娜王子,同你一样,我也是个中尉;史蒂夫·特雷弗是这个生命的一部分,当时是上尉。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一个人地生疏、身处异乡的人再也找不到更好的朋友。当时,——我对你说这些不是要伤害你,是要说清楚一件事——史蒂夫·特雷弗当时正爱着我,就像你现在有时见到的那样。当然,不是爱黛安娜王子,是爱神奇女郎。我们都曾是他的朋友,但今后不再是了。因为他属于人马座星宿。他们专注于精神方面的美德。不管怎么说,他是一个非常勇敢的飞行员,有许多次使命如果没有我的帮助,他就不会活着回来了。我自己的多次活动,他也总是积极参加以便援助我——当然结果总是我要去救他。尽管他称我是他的‘天使’,他也崇拜我,而事实上,他永远不能帮上我的忙,不能保护我,不能救我,而是我一再去救他,使他越来越不高兴。”
  “大男子主义,呃?”我问。把菠萝卜的奶酪刮掉一些。
  “不,不全是这样。我原以为在一段时期内是难免的,但是现在我发现所有的人都应当有他们自己的位置,发挥各自的作用,但如果在这方面或哪方面被别人超过去太多,他们一定会不快活的——像史蒂夫的情况,由于我有超人的力量;像你,你感到我比你更吸引人。而我常常因为我永远不能像你那样能充分理解这个世界而感到泄气。
  你在我们完成共同使命时已表现出来许多美德:不顾自己相对较弱仍表现坚强;在易受攻击时仍勇气可嘉;自己必需的东西也肯让给别人。诸神都有各自的使命,他人尊重
  我们,我们也应更看重自己的特殊能力。我削弱了史蒂夫的影响,并不是有意的。也许,他再次感到——”
  “同我有关?哦,黛安娜,到加利福尼亚州议会上去讲自重吧!”我说。
  后来,我借口有张新的软件要在史蒂夫的计算机上试试,给他打了电话。“是的,好啊”,他说,“我正打算睡个午觉。人老了,你是知道的。但愿我也能在你泡过的泉水电泡一泡。
  “我现在就要去泡别的水了,”我说,“我的衣服又不合身了。也许我该听卡洛斯同利昂威胁我的话,最后再泡一次。你一定会见到一个更加年轻得多的女人——”
  “你看起来很棒,埃塔。可是你一定要在衣裳上省点钱——”
  “来得容易,走得也快,”我说。
  “你不如买你想要的激光打印机。”
  我最终不由得不气恼了。确实我完全可以买激光打印机的。我可以买一整个新的计算机系统。“我是可以的,”我对他说,“可以买许多东西,不过我想让你觉得我好看些。我想让你的眼睛也像在看黛安娜的时候那样亮起来。
  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去巴西,把得到的遗产花光,同树精打交道,还几乎也变成树精。”
  “等等,等等。你没有说明任何问题。你一点也不像黛安娜。此外,要是我想同黛安娜一道出去,我早就向她提出请求了。不过,坦白地说,有一个不是凡人的伙伴,使我也有了永恒的力量与永恒的美貌。我不会去同一位塞米斯锡拉人约会的,那只能感觉在同一件古董约会。你怎么会想到我要你看上去同黛安娜的模样一样?”
  “好了,史蒂夫,你知道。我——噢,我太重了。不是说现在,也不是说有多厉害,不过,我从阿拉斯加回来的时候,确实感到身子粗,你……你……”’
  “坎迪,……”
  “啊?”
  “干脆到这儿来。我也正想同你谈点事。”
  我去到他那里,他在大门口等我。我把软盘递给他,他看都不看。他领我上楼到了他同赫尔姆斯合租的公寓。
  他的动作还是有点怪,已不是我从前认识的那个轻松自在的史蒂夫了。不过,也许我也已经不是他所习惯的轻松自在的埃塔了。
  他并没有打开他自己的房门,而是打开了隔着走廊对门的一套房间。这是一套空房,外屋有一个小阳台,可以望见大门口的停车场;其余的房间布局同史蒂夫的那套大体一样。“你喜不喜欢这套公寓?”他问。
  “比我住的景观好些,”我说。这倒不假。我那地方看出去只有邻居的房子,小巷里是酒鬼和垃圾桶。
  “这是空的。你想住就可以租下。房租同你现在付的房租一样”
  “那可不错,”我说。
  “赫尔姆斯同我一道租下的。有个什么人挺注意他——他还不大懂得这个世界的习惯。无论我怎么训练他,他总是跑得那么快,跳得那么高,——噢,是的,他还会飞,省下飞机票了,可是跟着他飞使我耳朵痛。我刚才还在想,什么东西使你这么关心你的体重——”
  “嗯——哼,说下去。”我说。
  “我那么想,如果你住在这里——这些天我也得注意一下胆固醇,也许我能帮上你的忙。我总算是退休了。我也许能做点好饭菜,你也不会受油腻饭菜的引诱了。我们可以一道锻炼。大楼里有间健身房、一座游泳池。我知道,要是有个伴,有人鼓励着点,我会更好地坚持。你说怎么样?”
  他离我很近,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有点游移。我伸出双臂围住他的脖子,微微点头,望着他的眼珠说:“是的,我想这样很有好处。”
  他说:“你真的做这些事情都是为了要给我一个好印象?”我点点头,他给了我透不过气来的一吻。过了好长一会儿,他把话轻轻地送入我的左耳说:“当然,要是你受到罪恶的冲动,想做你拿手的馋死人的小甜饼,我们又住得这么近,我们可以分享这些热量,把多余的送给赫尔姆斯和黛安娜。他们是什么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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