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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东方之行



  两人虽然引发霹雳大火挡住了迫兵,但仍然不敢掉以轻心,勉力继续赶路。深夜时分,终于行到了大河边。
  此时,大雨早歇,但夜空乌黑,伸手不见五指。二人颇感疲惫,精神却十分亢奋。此处河面虽较他们上次渡河之处窄了一半,但黑暗的河中水,仍然潜藏着不可知的危机。至少,一想到成群凶猛的食人鱼,两人无论如何也不敢以身尝试。
  为免夜长梦多,两人决定赶紧渡河为要。于是用刀剑所斩树木,取树藤缠绕,制做木筏。为了避免被可能追上的高唐族人发觉,并不用火照明。
  “在黑暗中摸索着做木筏,倒也有趣。”颛顼心想,“究竟我是福大命大,屡杀不死?还是招灾惹祸,殃及无辜?”一想起树林中的大火可能会烧死不少人时,他便神情黯然,但却深感无奈。
  “可惜了火明珠!”高汤忽然发出惋惜。
  “是啊,不然此刻就可以大放光明了。”颛顼附和。
  “用我的血应该也可以。”
  “这可不行。”颛顼郑重说道:“高汤,就算你的血可以燃起火来,我也不许你这么做。人身上的血有限,流出一分是一分,何况,你身上的血如此奇特,是否有什么奥妙或是危险,我们尚不明白,还是不要轻易使用的好。”
  “颛顼,你怕我血流多了会死掉吗?”
  “高汤,在我心中,你是一颗在黑暗中也大放光芒的明珠,不必用血来燃火,我知道你在我身边的。”
  听颛顼说得认真,高汤心下甜甜地甚为受用。
  二人一边取木做筏,一边注意聆听周遭动静。但除了一阵一阵的虫鸣外,只听得到风吹草动的声音。
  木筏才大致做了一半,颛顼说:“我内急!”遂往一旁走去。
  高汤笑着由他自去,想着:“雷动天雨之后,明天还会有温煦的阳光继之而来吗?我挣扎在生死边缘,所为何来呢?唉!此刻我只剩颛顼一人了。”
  颛顼走得十数步远,在一处草丛后解完,正想回头,忽然听见了极细微的沙沙声响从前方地下传来。他停住脚步,以为是水蛇、山鼠之类的小动物,但声音一下子又没了。
  颛顼再走了数步,果然前头草丛中悉悉卒卒地,似有动静。一阵凉风吹拂,颛顼觉得自己的整颗心也冷冰了起来。
  他轻轻将玄珠剑拔出鞘,剑光隐隐映出青光。
  他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先下手为强。这几日来,他所受到的教训是:出奇才能制胜。
  “喂,好了吗?”传来高汤的声音。颛顼一惊,高汤已暴露行踪了。
  忽然自草丛中似乎站起一条人影,颛顼一时紧张,低喝一声:“是谁?”
  ——若是因为误会而伤了不相干的人,怎么办?
  这么一想,颛顼将剑横在身前,却刺不出去。
  高汤发现颛顼一直没有回答,怕他有闪失,提着刀缓缓走近。四周原本黑暗无比,此际竟然微亮了起来。原来,薄夜已尽,天将大白,勉强已能用眼辨物。
  高汤看清楚颛顼的所在,走近他,颛顼小声说:“前面草丛中似乎有人。”
  高汤大叫:“前面是谁,再不讲话,我的刀就要砍过去了。”但草丛中还是没有动静。
  颛顼心想,也许是他眼花,对高汤说:“高汤,我们走吧!”高汤却想看个清楚才安心,缓缓走向草丛。
  这时,第一道旭光自东方穿透云层,直射而来,高汤踏进草丛,提刀轻轻一扫,忽然听见草丛中有人大叫:“不要过来!”
  高汤惨叫一声,仰头便倒。
  颛顼一急,忙大步向前,玄珠剑扫向草丛,顿时风声大作,从草丛中跃出两条人影,大喊:“不要打,不要打。”
  颛顼一把抱起高汤,发现她脸上全是黑色汁液,急得大叫:“高汤,高汤,你没事吧?”高汤口中嘤嘤嗯嗯,两眼紧闭,已经讲不出话来,颛顼伸手就要往她脸上抹去。
  忽然身旁一名男子的声音响起:“不要碰她!啊——!你……你是颛顼!”
  颛顼抬头一看,那名男子竟是归雁,他旁边尚有一人,一直默不作声,不是女萝是谁?
  这真是高汤的无妄之灾。
  当初,颛顼在大熊族要被烧来祭神当夜,天蛇族人来袭,与大熊族人展开一场大厮杀。大熊族猝不及防,死伤惨重,整个部族都被占据。原来天蛇族的居处,因受地震影响,受到极大的破坏,已无法继续住人。经巫师占卜后,神灵指示必须强占另一族领地。他们先前为争夺火明珠,与大熊族数场战斗,已结下怨仇,故选定大熊族做为攻占对象。
  天蛇族人十分暴虐残杀,大熊族人都被当成奴隶使唤。一夜,不甘受凌辱的大熊族人起而反抗,归雁与女萝趁乱逃脱,但归雁之妻、子尽皆丧生。父女二人历经险阻,逃离大熊族地域,竟也辗转行到此处。
  大熊族聚落附近小潭中,生有一种毒虫,名为碧水蜮,口中毒液喷得甚远,中人身者即发疮生脓,甚是歹毒,一日之内若未对症施药,毒素会由伤处侵入体内脏腑,必死无疑。
  归雁因制药所需,捉了一只,平日养在竹筒中,按时喂养,倒也听话。碧水蜮毒液一经急射而出,体中毒素减少,须等七天才会再生满。归雁即收集其毒液晒干成粉,若适当用药,可治急症。因为族地被占,恐将来难以再寻得,因此他不忘一起带离。此后,一路带着它行走,每隔七天,施药物让它吐一次毒汁,父女二人身上皆涂上克制毒虫的药物,以保无虞。
  昨日黄昏,二人赶路至此,在一棵大树下栖息,忽然藏在竹筒中的碧水蜮不停震荡跳动,又听见草丛中传来蛙蟾类的鸣叫声,归雁心生警觉,知道来了巨毒之物。碧水域生性好斗,平日,归雁若有空,会捉一些蛇虺毒虫让碧水蜮毒死,解其斗性。这一阵子急于赶路,竟忘了这例行工作,碧水蜮已有好一阵子未曾享受到此等乐趣。
  归雁心想,碧水蜮觉察到有强大对手在附近,急于挑战,因此才发出鼓噪,犹豫一下后,还是决定放出碧水蜮,因若不让其出战,则它焦躁暴烈的性子一发作,必定在竹筒中喷尽所有毒液,最后,说不定连体液也会吐尽,干枯而亡。
  碧水蜮一下地,就大肆鸣叫,作势欲斗,接着在草丛就出现了一只罕见的金丝蟾。
  它通体碧绿,但在头尾之间,有着一条极其明显的金色线条,故以名之,也身带巨毒。两只浑身碧绿的毒物蓄势待发,互相叫阵,经历一番生死争斗,碧水蜮技高一筹,毒毙了金丝蟾,但它也被金丝蟾攻击数下,中毒倒地。
  归雁、女萝在一旁观看了整个过程,直看得目瞪口呆,归雁不敢再将碧水蜮收回筒中,怕万一碧水蜮中毒后,毒上加毒,喷出的毒液他无法可治。因此,干脆就让它躺在草丛中,休息一夜,等明晨让碧水蜮喷出残余汁液,即可保平安。
  他在碧水蜮四周,洒上特制药粉,防止它跳离。两人另外在一旁草地上休息,等到黎明将至,两人醒来,走入草丛,准备等它喷出毒液,即上前捉拿。
  不科高汤走过草丛时,一脚踏上已死的金丝蟾,其时阳光正巧露脸,她手中持刀反射了东升第一道曙光,碧水蜮一见到光,昂扬起绿盈盈的一颗头,喷出毒液,顿时射中高汤脸部,使她立时毒发,晕昏过去。
  归雁在高汤脸上敷完药后,又喂她吞下一些药粉。高汤在昏迷中犹自发出沉重的呻吟声,之后,渐渐成了若有似无的微弱呼吸声,轻轻睡着了。
  颛顼望着高汤浮肿发紫、变得不成形的脸庞,无限焦急,兼又百般不忍。
  归雁对颛顼解释过高汤中的毒后,说:“我可以解碧水蜮之毒,但碧水蜮身中金丝蟾毒,这两者毒性各异、混合后又起变化,我原来的解药不一定有效,但我会竭尽所能。”
  颛顼担心会有高唐追兵,在归雁、女萝帮助下,赶紧做好木筏,渡过了大河。

  高汤直躺到了近中午时分才醒来,觉得眼睛奇痒无比。她奋力睁开双眼,眼前却一片黑暗,问道:“颛顼,你在哪里?怎么还这么黑?天还没有亮吗?”又感到脸庞热得像是炭火在烫,双手就要往脸上摸去。
  一旁的颛顼抢着握住高汤的手,柔声说道:“高汤,我在这里,你脸上中了毒,不能用手去摸。”
  “我中了毒?我哪里中了毒?我的眼睛怎么了?我看不见东西?颛顼,我的眼睛怎么了?”高汤语音急切了起来。其时阳光耀眼,但是高汤怎么睁大眼睛也看不到。
  颛顼也十分惊慌,归雁走近,说:“让我看看。”
  高汤听见有人在旁,慌了一下,颛顼说:“他是朋友,是我曾对你说过的大熊族的归雁,他懂医术的。”
  归雁翻视高汤的眼睛,发现她两眼呆滞无光,一片模糊朦胧。他摇摇了头说:“她的眼睛似也被毒汁喷中,我来试试金针、砭石。”
  归雁从行囊中取出数根细长的金针,并叫女萝、颛顼张罗一些干柴来升火。他将金针放在火上烤热后,对二人说:“别担心,这不会痛。”对准高汤眼睛旁边的要穴刺入。颛顼原本神态张惶,见高汤脸色平和,才稍微放心。
  一会儿,归雁另行取出一片约有一指长的扁长石头,一端扁平,有半圆形刃,另一端呈锥形,中间手持处为四棱形。颛顼蓦然忆起淖玉曾提过,有人可以用扁石做工具,并以针刺人穴,帮人化肿去脓、消痛解毒。归雁所施,正是针砭之术。
  归雁手拿砭石在高汤脸上轻轻施为,切开脓肿,顿时流出了不少混着小血块的紫黑色脓液。他用砭石的锥形一端,当作针般来回穿刺,之后,他拔出金针,再敷上药粉。
  归雁让高汤休息了一会儿,说:“现在轻轻开张眼睛,看得见吗?”
  “看不见,还是一片黑暗。”高汤的两颗眼珠转溜溜地,但就是再没有现出光彩来。
  “碧水蜮毒汁混杂了金丝蟾的毒性,果然难缠,我已经无能为力了。”归雁抬头望了望天,露出绝望的表情。
  “难道高汤就这样子一辈子看不见吗?”颛顼心中凄然。他望着高汤浮肿末消的脸,以及呆然无神的眼眸,不晓得该说什么话来安慰,仿佛连悲伤的力气都要消失了,整个人好疲倦好低沉。
  高汤眨了眨眼睛,眼前还是一片黯然,心头一阵刺痛,不禁流了泪来。
  颛顼连忙一把抱住高汤,替她擦泪,说道:“高汤,别急,我们再想想办法,一定治得好你的眼睛。”
  归雁开口说:“看情形,我现在只能治标,不能治本,针砭之法可以慢慢退出她脸上残存的毒素,防止伤势恶化,不过毒素入眼的部分……非我所能处理。”
  高汤站起身来,心想:“我感觉得到太阳的热度、风吹的触动、树木泥土的味道,甚至是我的心跳,但是,我却什么都看不见。”一时心中凄惘,不知为何会有这样的命运降临在她身上。
  颛顼在一旁想伸手去挽扶,却又不敢,高汤一步步走着,忽然觉得脑胀晕眩,一个踉跄,颛顼忙向前扶起,揽住她的腰,高汤已忍不住痛哭失声。
  一旁,归雁、女萝沉默无语地看着。
  高汤哭了一阵子,才渐渐停歇,空蒙的眼神中看不出任何昔日的飞扬神采。
  这时,归雁忽然说话:“有一样东西也许可以医好高汤的眼睛。”
  “什么东西?”颛顼大喜,一把抓住归雁的手。
  “在东方的百鸟族的珍宝——‘百鸟珍珠粉’。”
  “东方?百鸟族?百鸟珍珠粉?”
  颛顼、高汤都闻所未闻。
  归雁解释:“鸟类的视力远胜于人类,如猛鹰翔于万里云霄,却能一眼看见地上的猎物,那怕只是只小小的野兔,它也能迅速俯冲,下地捕捉,几乎百发百中,可见其目光之锐利。
  “在东方有个极为强大的部落联盟,名为百鸟族盟,其族人口众多,声威浩大,雄霸东方,大熊族、天蛇族者与它一比,简直是拿土丘比高山。百鸟族中有一种奇异的宝物叫百鸟珍珠粉。那是采集百种以上鸟类眼珠,加上自大海中所得的大珍珠磨制所成,灵效神奇,可解百毒。吃了之后,尤其能明目固睛,对于眼睛的诸多症状,大有助益。如果能求得到,或许可以让高汤重见光明。”
  颛顼一听有如此神奇之药物能治愈高汤双眼,精神为之一振。
  “高汤,你听到了吗?你的眼睛有药可以治,我带你去百鸟族求药。”
  “这种药既然如此珍贵,他们又怎肯随意送人?”高汤泄气地说。
  但颛顼不断鼓励高汤,高汤终于提起劲,点了点头。
  “百鸟族离此地多远?”颛顼问归雁。
  归雁叹了一口气,久久不说话,眼中似乎深藏着忧郁。
  隔了好一阵了,他才又开口:“百鸟族乃在极东大海之滨立族,那是太阳升起之处。距此地十分遥远,途中需经过崇山峻岭、深江大湖,地势崎呕千变,高汤眼睛又不方便,你们二人,唉!并非那么容易到达。”
  看着归雁凝重的表情,颛顼知道这一趟远路必定辛苦艰难,但为了高汤,再苦也得撑下去。
  “高场今日会中毒,虽说是不巧,但也与我有关,”归雁脸上显现歉意,“这样吧,我们同行一段时间,等我将用针砭法教会颛顼再离去,我是不可能跟你们一起再回到百鸟族盟的。”
  “啊!回到百鸟族盟?归雁你……”颛顼有些惊讶。
  “我曾是百鸟族盟的一员。”归雁似乎不愿多谈,“东方,应该是那个方向。”他指向太阳升起的方向。
  此后,四人向东行,已历十余日。颛顼一路上背着高汤走过崎岖难行的山岭水涯。
  这其间,归雁教导他使用砭石、金针,举凡如何用针,燃烧带药性植物的茎叶以烘熏局部,施以按摩等等,他都用心学习,归雁大叹其聪明可教。
  归雁并试着让颛顼亲施针砭,替高汤去脓消炎。这时,高汤脸上的肿胀已经消退大半,但留下的大片乌黑疤痕却难以消除。颛顼每每凝视着高汤的脸庞,心中有说不出的爱怜惋惜,但怕高汤伤心,绝口不敢提及。
  虽说百鸟珍珠粉可能有疗效,但高汤一摸自己脸上的凹凹凸凸,心中雪亮,知道她的容貌已经毁了大半,一想到那副可怕的容貌……心思就沉郁万分。
  这一路上,女萝始终未曾开口,颛顼终于明白女萝原来天生是个哑巴。
  ——怪不得那天晚上她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恍然大悟。
  归雁说起,他在前日曾经路过一个部落,发现部落全数房舍都被大火烧个精光,而且人也都死光了,高汤判断方位,确认是火弓族,两人怀疑是否高唐族所为。但是,这段期间,高唐族人忙着高汤的事情,而且既然在圣泉洞中都放过了火弓族人,似乎也没有多余兴致再去斩尽杀绝。两人思索一阵,得不到答案,只是想着,附近地域中就只剩下高唐一族独霸了。
  “哦,对了,颛顼,你带走的那颗珠子呢?”归雁忽然问起火明珠的下落。
  “被闪电击中,化成了齑粉。”
  归雁一听觉得奇怪,颛顼遂将他们与高唐族之间的是非曲直说个明白。
  归雁听完后,叹了口气,说:“人间事本就难明,恩恩怨怨,是是非非,那也难说得很。颛顼,针砭之术你已学得差不多了,现在起就是每日练习,求得下手精、准、神,只要多多用心,不难运用自如、救己救人。现在,我们也该分手了。”
  “啊——”颛顼没想到这么快就要与二人分离。
  “百鸟族盟主也许还是少昊,此人精明能干,颇有谋略。族盟中有一个部族叫凤族,其中有一人名为凤官,现在应已是族盟中的重要人物。他与我自幼交好,我又曾救过他的性命,你向他说明高汤中毒的原委,他必会帮忙。至于能不能得到百鸟珍珠粉,就得看你们的造化了,毕竟宝物稀罕,不能平白无故送人。”
  归雁从身上取出一小竹筒药粉交予颛顼,又给了他一付针砭用具,向二人说道:“多保重。”与女萝转身向北而去。
  女萝忍不住频频回头,状似依依。颛顼望着他二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青翠的层峰叠峦中。
  “他们走了吗?”高汤轻轻问道。
  “嗯,走了。”
  颛顼又喃喃自话:“东方——,向着太阳的方向。”
  此时,阳光灿烂耀眼,他眯起眼睛不敢直视。再望着高汤那呆然的眼神,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取到百鸟珍珠粉,治好高汤眼睛,甚至可能的话,恢复她本来的容貌。至于若水……暂时是回不去了。
  颛顼不禁又想起了淖玉,眼中忍不住闪动泪光。他转头去瞧高汤,发现她虽然视而不见,却还是睁大了眼睛,出神地直望着前方,不知在凝思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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