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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地球取经



             罗伯特·谢克利(美国)
              (江昭明译)
  阿尔弗雷德·西蒙出生在卡赞加五号上,这是牧夫座大角星附近一颗小小的农业行星,他驾驶一台联合收割机在麦田上劳作,在漫长而静寂的夜晚听听地球的情歌录音。
  在卡赞加上面,生活倒是挺愉快的,姑娘们丰腴迷人、欢乐活泼、坦诚相见而且性情随和,是深山旅游、溪中游泳的好伙伴,生活中的忠诚伴侣。但是说到风流韵事——那就别提啦!卡赞加上面乐趣无穷,人们公公开开玩得心花怒放。但是除了乐趣还是乐趣。
  在这种平淡无奇的生存之中,西蒙觉得心中若有所失。有一天,他终于发现自己缺少的是什么。
  一个小贩往破旧的飞船里装满书籍,飞到卡赞加来了。此公形容枯搞、头发苍白、半疯半癫。人们举行庆祝会为他洗尘,因为外部世界珍视新奇事物。
  小贩给他们讲了最新传闻,说得天花乱坠;底特律一号和二号行星之间的价格战啦,阿拉纳行星上的渔业如何发展啦,莫雷西亚总统夫人的穿着啦,还有多范五号的人言谈多么怪诞。最后,有人说:“给我们讲讲地球吧。”
  “啊!”小贩扬起眉毛说。“你们要听听母星的情况吗?喏,朋友们,再也没有一个地方比得上地球了,哪里也比不上它。在地球上,朋友们,什么事都做得到,什么事也不会受弃绝。”
  “什么事也不会?”
  “地球人有一条法律制止人们拒绝接受新事物,”小贩咧开嘴笑着解释说。“至今还没听说过有人触犯过这条法律。地球可不一样,朋友们。诸位不是精通耕作吗?喏,地球精通非实用科学,例如疯狂、美色、战争、麻醉、纯洁、恐怖这一类劳什子,相隔几光年之遥的人们到地球上来品尝这些货色。”
  “爱情呢?”一个女人问道。
  “咦,姑娘,”小贩亲切他说,“地球可是银河系中依然拥有爱情的唯一场所哟!你知道,底特律二号和三号的人尝试过爱情,发现那玩艺儿太昂贵,阿拉纳人则认为爱情扰乱人心,莫雷西亚人和多伦五号的人没有功夫进口爱情。不过我说呀,地球人精通非实用科学,借此还大发其财呢。”
  “发财?”一位肥胖的农民间道。
  “当然啦!地球历史悠久,它的矿藏枯竭了,田地荒芜了;它的外星殖民地一个个都独立了,还住满了像诸位这样有理有智的人,你们买货讲究使用价值。所以,除了使人生值得快活的非必需品之外,地球还能经营别的什么行当呢?”
  “你在地球上恋爱过吗?”西蒙问道。
  “没错,”小贩回答,仿佛有几分痛心。“我恋爱过,眼下我旅行在外。朋友们,这些书……”
  西蒙付一笔高价买了一本古老的诗集,一边读一边梦想着在新月下的激情,朦胧的晨曦映照着一对恋人焦干的嘴唇,黑暗海滩上抱成一团的两个躯体,爱得癫狂,拍岸涛声震耳欲聋。
  这一切只有地球上才做得到!因为,如同小贩说的,地球分散在外的子女在外星土地上艰难谋生,工作太辛苦了。小麦和玉米种植到卡赞加,工厂在底特律一号和二号上面不断增加。阿拉纳的渔业成了南星带的美谈,莫雷西亚上面有危险的野兽,多伦五号上面整片荒原有待开发。这一切都很好,恰好应该如此。
  但是那些新世界生活艰苦朴素,一切照章办事,环境极其乏味。在大空的极限范围内人们感到心灵上若有所失,唯有地球拥有爱情。
  因此,西蒙辛勤劳作、积蓄钱财、做着美好的梦。二十九岁的时候,他卖掉农场,把所有干净的衬衫收拾起来装入一个耐用的手提袋,穿上他最好的一套外衣、一双牢固的轻便鞋,搭上卡赞加首府航天公司的快速飞船。
  他终于来到地球上,在这儿梦想定能实现,因为有一条法律防止梦想落空。
  他迅速通过纽约太空港海关,进入地铁穿梭般来到时代广场。
  在那儿他出现在地面,在日光下眨巴着眼睛,紧紧拽住他的手提袋,因为有人提醒他要提防这座城市的扒手、小偷和其他居民。
  他目不暇接张望着城市美景,惊奇得喘不过气来。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那一列无尽头的剧院,在两度空间布满引人入胜的景致,也可以说在三度或四度空间,这就取决于你的爱好了。都是些多么迷人的景致啊!在他右方一家剧院凸出的大门罩上显示着:金星上的情欲!绿色地狱居民性行为方式的记录片!刺激!令人耳目一新!
  他想进去。然而街对面有一部战争影片。广告牌叫喊着:巨型太阳炸弹!本片献给太空船队胆大妄为的魔鬼!较远处是一幅称为塔赞迎战土星盗尸贼的电影招贴画。
  他想起在书上读到过,塔赞是地球的种族英雄。
  一切都妙不可言,但是要看的东西大多了!他看见开门营业的小店,在那儿你能买到所有星球世界的食品,尤其是地球本上的美食,例如比萨饼、热狗、细条实心面和肉馅烤面卷。还有一些商店出售地球大空舰队多余的衣物,另有一些商店专卖饮料。
  西蒙不知道第一步做什么好。这时他听见背后传来孤伶伶一声枪响,于是转过身去。
  那只是一处射击游廊,是个狭长的地方,油漆得十分鲜艳,有个齐腰高的柜台。经理是个皮肤黝黑的胖子,下巴有颗黑痣,他坐在一个高凳上,对西蒙笑脸相迎。
  “想试试运气吗?”
  西蒙走过去,看见的不是通常的靶子,而是长廊尽头四个赤身露体的娘们坐在弹痕累累的椅子上。她们的前额和每一个乳房上方都画着细小的靶心。
  “但是,你们用的是真枪实弹吗?”西蒙问道。
  “当然啦!”经理说。“地球上有一条抵制假广告的法律。真枪实弹!上来吧,干掉一个!”
  一个娘们喊道:“来吧,公子!我敢断定你打不中我!”
  另一个娘们尖声叫道:“他连飞船宽阔的侧面都打不中呢!”
  “他当然能打中!”又有一个娘们嚷道。“来吧,公子!”
  西蒙揉揉脑门,尽力装出一点也不惊奇的样子。这里毕竟是地球,只要商业上行得通,就是说只要能挣钱,什么事都可以干。
  他问:“是不是也有枪杀男人的游廊?”
  “当然有啦,”经理说。“不过,你该不是个性反常的人吧?”
  “当然不是!”
  “你是外部世界的人吧?”
  “是的。你怎么晓得?”
  “你这身衣着。我历来凭衣着认人。”胖子闭上眼睛哼唱起来:“上来吧,上来干掉一个娘们!消除你全部苦恼!扣动板机,你会感到多年怒气一泄光!胜过推拿按摩!胜过借酒消愁!上来吧,上来干掉一个娘们!”
  西蒙问其中一个娘们:“当你被枪杀的时候,你无法复活了吧?”
  “别说傻话了,”那姑娘回答说。
  “但是吓也吓死了——”她耸耸肩膀。“我能表演得更加淋漓尽致。”
  西蒙正想问她怎能表演得淋漓尽致,这时经理从柜台上探出头来,推心置腹他说:“喂,伙计。瞧我手里拿的是什么。”
  西蒙从柜台上望过去,看见一支轻型冲锋枪。
  “价钱低得出奇,”经理说,“我让你使用这杆冲锋枪。你可以扫射整个地方,打下所有固定装置,把墙壁打个稀巴烂。这玩艺儿使用0。45枪弹,伙计,反冲力就像骡子踢人一样猛烈。当你用这杆冲锋枪开火的时候,你真正感受到自己是在开火呢。”
  “我没兴趣,”西蒙板着一副面孔严厉他说。
  “我有一两枚手榴弹,”经理说。“不消说,是杀伤弹。你可以好好地——”“不,”
  “给个价,”经理说,“你也可以把我干掉,假如你觉得这样才过瘾的话,不过我猜你的情趣不在我身上。怎么样?”
  “不!绝不!这太可怕了!”
  经理茫然望着他。“眼下没有兴致?行。我们每天开放二十四小时。以后再来,公子。”
  “绝不!”西蒙说着,走掉了。
  “盼着你再来,情人!”一个娘们在他身后叫道。
  西蒙到一个茶点摊买了一小杯可口可乐。他见到自己的手哆味着。他静心让手稳定下来,于是啜了一口饮料。他提醒自己不应该用老家的标准来衡量地球的事物。倘若地球上的人以杀人为乐,受害者被杀也无所谓,干吗要反对这种娱乐呢?
  或许他们应该反对吧?
  他正在冥思苦想,这时一个声音在他身边说:“嗨,小伙子。”
  西蒙转过身去,见到一个形容枯槁、贼头贼脑的矮子穿着太大的雨衣站在他旁边。
  “外星来的?”矮子问道。
  “没错,”西蒙说。“你怎么晓得?”
  “鞋子。我历来看鞋子。喜欢我们这个小行星吗?”
  “它叫人——迷惑不解,”西蒙小心谨慎他说。“我是说,我没料到——哦——”“当然啦,”矮子说。“你是个理想主义者嘛。朋友,只要看一眼你那老实巴交的面容,我就认定你是个理想主义者。你是带着一定的目的到地球上来的。我说的对吗?”
  西蒙点点头。矮子说:“我知道你的目的,朋友。你在寻求一种使世界付出代价而取得安全的战争,你算是找对地方了。地球上无论何时都有六场大战在打得难分难解,所有的战争中从来没有一场战争等待着升级。”
  “对不起,但是——”“就在此时此刻,”矮子感人他说,“秘鲁受蹂躏的工人们正在跟腐败堕落的君主政体作殊死斗争。再加一个人就能扭转这场战争的局面!你,朋友,可以成为这样的人!你可以保证社会主义的胜利!”
  矮子观察了西蒙的脸部表情,迅速地说:“但是论到开明贵族政治,说来话长啊。秘鲁聪明的老国王(一位哲学家国王,这是就这个字眼最深刻的柏拉图哲学意义来说的),他极需你的帮助。他那支由科学家、博爱主义者、瑞士卫兵、王国骑士和忠诚农民组成的小小军队惨遭外国鼓动的社会主义阴谋集团的进逼。现在,只要单独一个人——”“我没兴趣,”西蒙说。
  “在中国,无政府主义者——”“不。”
  “也许你比较喜欢威尔士的共产党人?或者日本的资本家?要么,倘若你的爱好在于分裂出来的小派别,例如争取女权运动的人、禁酒主义者、自由文学主义者之流,那么我们可能安排——”“我不要战争,”西蒙说。
  “谁能责怪你呢?”矮子连连点头称是。“战争就是地狱。这么说来,你到地球上是为了寻求爱情了?”
  “你怎么晓得?”西蒙问。
  矮子羞涩地笑了笑。“战争和爱情是地球出产的两宗大路货嘛,”他说。“自从开天劈地以来我们一直在大批量生产。”
  “爱情是不是很难找到?”西蒙问道。
  “往住宅区走两个街区,”矮子轻快他说,“你准能找到。告诉他们说是乔介绍你去的。”
  “这是不可能的!你不可能只是走出去,于是——”“关于爱情你知道些什么?”乔问。
  “什么也不知道。”
  “喏,我们都是爱情专家呢。”
  “我知道书上说的,”西蒙说。“在新月下的激情——”“没错,还有在黑暗海滩上抱成一团的躯体,爱得癫狂,拍岸涛声震耳欲聋。”
  “你读过那本书了?”
  “这是一本标准广告小册子。我该走了。往住宅区走两个街区。你准能找到。”
  乔和颜悦色地点点头,于是走入人群之中。
  西蒙喝完可口可乐,沿着百老汇大街慢慢走着,他皱起眉头思索着,决意不要作出不成熟的判断。
  当他来到第44街的时候,他见到一个巨大的霓虹灯招牌闪烁着美丽的光彩。上面写着:爱情无限公司。
  还有较小的霓虹灯字写着:每日开放24小时!
  在这下面还有一行字:提供客机服务。
  西蒙皱起眉头,因为他心中出现一种可怕的疑虑。尽管如此,他还是登上楼梯,进入一问布置得相当雅致的小型接待室里,有人从那儿带他走过长长的走廊,到达一个编号的房间。
  房间里有个英俊的、白头发的男人从一张高级办公桌后面站起来,跟他握握手说:“啊!卡赞加上面情况怎么样?”
  “你怎么晓得我是卡赞加人呢?”
  “那件衬衫。我历来看衬衫。我叫塔特先生,我在这里尽我的最大能力为你效劳。你尊姓——”“我叫西蒙,阿尔弗雷德·西蒙。”
  “请坐,西蒙先生。抽烟吗?喝点什么?你来找我们决不会后悔的,先生。我们是这一行业中历史最悠久的爱情分配公司,比起我们最邻近的同行对手激情无限公司要大得多。而且,我们收费要合理得多,给你提供一种更新换代的产品。我可以问一问你是怎么打听到我们这个公司的吗?你看到过我们刊登在《时代》上的整页广告吗?还是——”“乔介绍我来的,”西蒙说。
  “啊,他是个积极分子,”塔特先生一边说,一边嘻笑着摇摇头。“喏,先生,没有必要耽误时光。你千里迢迢来寻觅爱情,你会得到爱情的。”他伸手去按办公桌上的一个电钮,但是西蒙阻止了他。
  西蒙说:“我不要毛毛躁躁的,但是……”
  “哦?”塔特先生说,脸上挂着和蔼可亲的笑容。
  “我没听懂你的话,”西蒙脱口而出,满脸通红,前额上冒出汗珠。“我想我是找错地方了。我千里迢迢到地球上来,不是为了……我是说,你们不可能真的出卖爱情吧?”
  “当然卖啦!”塔特一边说一边惊讶地从椅子里稍稍站了起来。
  “问题的实质全在于此!任何人都可以买性。天哪,这是宇宙中最便宜的货色,仅次于人命。但是爱情挺希罕,爱情挺特殊,爱情只能在地球上寻觅到。你读过我们的小册子了吗?”
  “在黑暗海滩上抱成一团的躯体吗?”西蒙问。
  “是的,就是那一本。是我写的。它使你产生某种感情,西蒙先生。你只能从爱你的人身上得到那种感情。”
  西蒙半信半疑他说:“不过这算不上真正的爱情吧?”
  “当然是啦!假如我们出售伪劣爱情的活,我们会标明它属于伪劣产品。地球上的广告法可严格啦,我可以向你保证句句是实。什么玩艺儿都可以卖,但是必须如实标明。这就是道德伦理学,西蒙先生。”
  塔特喘息一下,用比较平静的口气接着说:“不,先生,千万别搞错。我们的产品不是代用品,而是跟诗人作家们几千年来如痴如醉描写赞颂的同一种正宗感情。通过现代科学奇迹,我们可以在你方便的时候给你供应这种感情,包装精美动人,完全可以自由使用,价格还低得出奇。”
  西蒙说:“我想象的爱情应该是——自发产生的。”
  “自发性有它的魅力,”塔特先生表示同感。“我们的研究室正在研制。相信我吧,只要有市场,没有什么玩艺儿是科学制造不出的。”
  “我对这些一点也不喜欢,”西蒙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我想还是去看一部电影为好。”
  “等等!”塔特先生叫道。“你以为我们在作弄你呢。你以为我们会把你介绍给一位姑娘,让她装得好像在爱你而实际上却不爱你。你是不是这么想的?”
  “我想是的,”西蒙说。
  “但是事实并非如此!这样做,一方面太昂贵,另一方面呢,姑娘身上损耗太大,难以经久耐用,而且让她在水深火热之中尝试着骗人谋生,在心理上是不健全的。”
  “那么你们是怎么做的呢?”
  “利用我们对科学和人类心理的理解嘛。”
  西蒙一听,觉得这句话像是一种模棱两可的欺人之谈。他向门口走去。
  “给我讲讲你的想法,”塔特先生说。“你是个聪明伶俐的年轻人,难道你不认为自己能够分清什么是真正的爱情,什么是伪劣品吗?”
  “当然能够。”
  “你这就不会上当受骗啦!我们一定让你满意,否则分文不取。”
  “让我考虑考虑。”西蒙说。
  “干吗要耽误时光呢?大心理学家们说,真正的爱情是增强和恢复心智的灵丹妙药,是医治受损自我的芳香油膏,是恢复内分泌平衡的良药,是改善肤色的催化剂。我们供给你的爱情是全备的爱情:持久的深情,奔放的激情,完美的忠诚,对你的美德和缺陷近乎神秘的迷恋,巴结奉承的欲望,还有,作为锦上添花,唯有爱情无限公司能提供的是:那种无法控制的初次火花,那种一见钟情的盲目时刻!”塔特按动电钮。西蒙迟疑不决,皱着眉头。门开了,一个姑娘走了进来,西蒙什么也不想了。
  她身材高挑苗条,留着带有红色光泽的棕色长发。关于她的容貌,除了使他怜惜得眼泪汪汪之外,西蒙什么也无法对你讲。倘若你向他询问她的身段,他可能把你杀掉了事。
  “彭妮·布赖特小姐晋见阿尔弗雷德·西蒙先生,”塔特说。
  姑娘想开口说话,但是欲言又止,西蒙同样愣着说不出话来。
  他望着她,心有灵犀一点通。别的什么都不在乎了。他打心底里领会到她真心实意、彻头彻尾爱上了他。
  他俩立刻出门,手拉着手,搭上一架喷气式飞机,住进一片松林里的一座眺望着海洋的白色小别墅。他们在那儿谈心、欢笑、相亲相爱,后来西蒙见到他心爱的姑娘沐浴着夕阳的霞光,活脱脱像一尊艳丽的女神。在蓝色暮光中她用黑亮的大眼睛望着他,他已体验过的胴体又令他充满神秘感。月亮升起,明亮又妩媚,将肉体投射成阴影,她哭泣着用小小的拳头锤打他的胸膛,西蒙也哭了,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为啥哭泣。黎明终于来临,晨光熹微,飘忽不定,映照着他俩干焦的嘴唇和抱成一团的躯体,附近的拍岸涛声震耳欲聋,使他俩激情倍增、爱得癫狂。
  正午时分他们回到爱情无限公司办事处。彭妮把他的手捏了一阵子,然后进入一扇内门消失不见了。
  “是不是真正的爱情?”塔特先生问道。
  “没错!”
  “是不是一切都令你满意?”
  “没错!是爱情,是地地道道的爱情!可是她干吗硬要回来呢?”
  “这是催眠后的需要嘛,”塔特先生说。
  “什么?”
  “你是怎么想的?人人需要爱情,可是舍得花钱买爱情的人不多。这是你的帐单,先生。”
  西蒙付了帐,心中甚是恼火,“帐单倒没有必要,”他说。“你介绍我们俩交往,我当然要付钱给你。她这会儿到哪里去了?你把她怎么啦?”
  “别急,”塔特先生心平气和他说。“好好冷静一下。”
  “我不要冷静!”西蒙嚷道。“我要彭妮!”
  “这是不可能的,”塔特先生说道,话音里包含着赤裸裸的冷淡口气。“请费心别再让你自己出丑。”
  “你想从我身上再捞一笔是不是?”西蒙尖声叫道。“行啊,我掏腰包。我得付多少才能让她摆脱你的手心?”西蒙猛然掏出钱包,砰的一声甩在办公桌上。
  塔特挺着食指戳戳钱包。“把它收回到你的口袋里,”他说。
  “我们这家公司历史悠久、深受敬重。假如你再大声嚷嚷,我将不得不叫人把你驱逐出去。”
  西蒙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把钱包放回口袋里,继而坐了下来。他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十分平静他说:“对不起。”
  “这就好了,”塔特先生说。“我可不能让人家吆三喝四的。不过,假如你通情达理,我也可以做到通情达理。喏,有什么不高兴的事?”
  “不高兴的事?”西蒙开始扯高嗓门。他控制住自己,说:“她爱我。”
  “那当然。”
  “那么你怎能把我们俩拆开呢?”
  “这后一件事跟前一件事有啥瓜葛呢?”塔特先生问道。“爱情是赏心悦目的插曲,是一种身心的娱乐,有益于智力、自我、内分泌的平衡和皮肤的色调。但是谁也不会希望继续爱下去,对不对?”
  “我就希望继续爱下去,”西蒙说。“这种爱情是特殊的,独一无二的——”“爱情全是这般模样,”塔特先生说。“你知道,爱情全是用同一种方式制造出来的。”
  “什么?”
  “不消说,你对爱情制造技巧是有所了解的了?”
  “不,”西蒙说。“我原来以为爱情是——自然而然产生的。”
  塔特先生大摇其头。“几个世纪以前,在历史上的机械革命之后不久,我们地球人早就放弃了自然选择法,自然选择太缓慢,商业上行不通。既然通过调节和适当刺激大脑中心能够任意制造出任何感情,干吗还要费心去搞自然选择呢?结果怎么样?彭妮全心全意爱着你嘛!你自己的癖好(我们计算过)迎合她特定的体式,使得爱情臻于尽善尽美。我们一向配上黑暗的海滩、弯弯新月、熹微晨光——”“那么你们就可以迫使她爱上任何人了,”西蒙慢条斯理他说。
  “可以介绍她爱上任何人,”塔特先生纠正说。
  “哦,主啊,她是怎么陷入这种可怕工作的?”西蒙问道。
  “她进来,按常规签了一份合同,”塔特说。“这种工作收入十分丰厚。租借期满我们归还她原来的人格——原原本本的人格!然而,你为什么声称这种工作是可怕的呢?既然爱情至善至美,任何做法都是无可指摘的。”
  “这不是爱情!”西蒙嚷道。
  “这就是爱情!货真价实的爱情!不带任何偏见的科技公司已经做了大量试验,与自然爱情作对比。在每一种情况下,我们的爱情试验结果更深刻、更富有激情、更炽热、更有广度。”
  西蒙紧闭眼睛,继而睁开来说:“听我说。别津津乐道你们的科学试验了,我爱她,她也爱我,这是最要紧的。让我跟她谈谈!我要娶她!”
  塔特先生厌恶地皱起鼻子。“得啦,得啦,老弟!你不至于要娶那样一个姑娘的!不过,假如你追求的是婚姻的话,我们也经营这种业务。我可以给你安排一次近乎自然的、田园诗一般的爱情的结合,新娘是个经担保接受过政府检查的处女——”“不!我爱彭妮!至少让我跟她谈谈!”
  “这是不可能的,”塔特先生说。
  “为什么?”
  塔特先生揿了办公桌上的一个电钮。“你说这是为什么呢?我们已经抹掉了先前灌输给彭妮的思想感情,彭妮现在爱着另一个人呢。”
  西蒙终于理解了。他明白就在此时此刻彭妮正用他体验过的激情望着另一个男人,正感受着对另一个男人尽善尽美的、无限的爱情(不带任何偏见的科技公司表明这种爱情比老式的,商业上行不通的自然选择要伟大得多),就在广告小册子里提到的同一处黑暗的海滩上彭妮——他冲过去想掐住塔特的喉咙。两名早些时候已经进入办公室的助手抓住他,带着他向门口走去。
  “记住!”塔特叫道,“这绝不可能使你的经验失效。”
  说来也怪,西蒙知道塔特说的没错。
  他发现自己站在街上。
  起初,他巴不得逃离地球,在这里商业上的非实用科学产品是正常男人所消受不了的。他快步走着,他的彭妮走在他身边,她的容貌光彩夺目,因为她内心充满着爱,对他的爱,对他,还有他,还有他,还有你,还有你。
  不消说,他来到了射击游廊。
  “想试试运气吗?”经理问道。
  “叫那些娘们各就各位做好准备,”阿尔弗雷德?西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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