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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在肺里



  他们四个人,迈克尔斯,杜瓦尔,科技和格兰特,现在都穿上了游泳衣——贴身,舒适,整齐洁白,纤尘不染。每人背上都捆着一个氧气筒,头盔前部装着电棒,脚上绑着鸭蹼,嘴边和耳朵上分别套着无线电送话器和听筒。
  “这是种潜游的服式。”迈克尔斯说道,一边调整着安全帽。“我以前还没有进行过潜游哩。这回初次尝试,竟然是在人的血流里……”
  船上的无线电咯咯、嗒嗒,急迫地响了起来。
  迈克尔斯说:“你是不是最好去接一下?”
  “而且交谈起来?”格兰特不耐烦地说。“等我们把事情办好以后,有的是时间谈话哩。这儿,帮帮我。”
  科拉帮格兰特把带塑料护罩的头盔套到头上,咯嗒一声关严实了。
  格兰特的嗓音,已经马上变成了小型无线电传来的那种微弱而失真的嗓音,在她耳旁响了:“谢谢,科拉。”
  她向他忧郁地点了点头。
  他们两个人一组,先后使用那个紧急出口,为了迫使血浆从出口排除出去,每使用一次,都得消耗宝贵的空气。
  格兰特发现自己在某种液体中游动,这种液体甚至比人们在一般被污染了的海滩上看到的海水还要混浊。那里面充满了飘浮的碎片——斑斑点点的东西。《海神号》占了毛细血管直径一半的地方,红细胞从它旁边推推挤挤地经过,有时还随带着一些定期出现而比较容易通过的、体积较小的血小板。
  格兰特不安地说:“如果血小板在《海神号》上撞碎了,我们就可能变成血块。”
  “有可能。”杜瓦尔说。“但是在这儿不会有危险,在毛细血管里不会。”
  他们可以看到船里的欧因斯。他把头抬起来,显露出焦急的面容。他点点头,毫无热情地摆着手,身子问过来,转过去,利用络绎不绝的红细胞之间的空隙,让外面的人看到自己。他把自己游泳衣上面的头盔戴上,对着送话器说话。
  他说:“我想这儿我已经装好了。不管怎么样,我已经尽了我最大的努力了.你们是不是准备好了,可以让我把通气管放出来了?”
  “放吧。”格兰特说。
  通气管从一个特别释放口放出去,象是一条眼镜蛇听到笛声,从托钵僧的篮子里爬出来似的。
  格兰特一把抓住了它。
  “哦,简直乱弹琴。”迈克尔斯几乎耳语似的说。随后,放大了嗓门,带着似乎非常懊恼的语气说:“大家都来考虑、考虑这个通气管的口径多大吧。看上去它同人的胳臂一般粗,但是按我们的比例,一个人的胳臂能有多粗啊?”
  “那又怎么样呢?”格兰特生硬地问道。现在他紧紧抓住了通气管,在用尽全身气力把它拽向毛细血管壁,也顾不得二头肌疼痛难堪了。“你把它抓住,好吗?帮着拉。”
  迈克尔斯说:“这样做解决不了什么问题。难道你不明白吗?我本该早就想到这一点的,空气从那个东西里头过不去。”
  “什么?”
  “速度不够快,与那个通气管的孔道相比,没有经过微缩的空气分子是很大的,你难道期望,空气能从只有显微镜才能勉强看清的微细管道里渗漏过去吗?”
  “空气将会受到肺部压力的作用。”
  “那又怎么样?听没听说过汽车轮胎慢慢漏气的情况?轮胎上的漏气孔或许并不比那个小,而且所受的压力要比肺能产生的压力大得多,然而漏气仍然缓慢。”迈克尔斯忧心忡忡地扮着鬼脸说。“但愿我早想到这个就好了。”
  格兰特咆哮道:“欧因斯!”
  “我能听到你的话。不必把谁的耳膜都震破嘛。”
  “听不听到我的声音无关紧要。听到了迈克尔斯的活吗?”
  “听到了。”
  “他说得对不对?你是我们拥有的唯一可算是微缩专家的人。他说得对吗?”
  “嗯,也对,也不对。”欧因斯说。
  “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说:他是对的,因为空气只能很慢地通过通气管,除非先把它加以微缩;同时他又不对,因为我们不必耽心,如果我能成功地把空气加以微缩的话。我可以利用通气管来扩大微缩场,对毛细血管外面的空气进行微缩,然后把它吸过来,用……”
  “这样扩大微缩场对我们有没有影响?”迈克尔斯插嘴问道。
  “没有,我将把它调到一个固定的最大微缩量;我们早就达到这个量了。”
  “对周围的血液和肺组织呢?”杜瓦尔问道。
  “在微缩场选择性的灵敏度方面,我能做到的是有限度的。”欧因斯承认。“我这儿只有一个小微缩器,但是我能把它限制到只对气体有效。然而,尽管如此,这也必然会造成某些损害。我只希望损害不会太大。”
  “我们得冒这个险,就这么回事。”格兰特说。“咱们开始干吧。我们不能永远这样谈论下去。”
  四对胳臂抱住它,八条腿踢着水,他们把通气管拽到了毛细管壁跟前。
  格兰特迟疑了一会儿。“我们得切开一道口子——杜瓦尔!”
  杜瓦尔抿着嘴微微一笑。“没有必要请外科医生。在这种微观水平上,你也完全能行。不需要什么技术。”
  他从腰间一个小刀鞘里拔出一把刀来,朝它看着。“毫无疑问,它上面一定有经过微缩的细菌,到头来它们都将在血流里解除微缩,可是那时候,白细胞就会对付它们。无论如何,希望不要有什么致病的东西。”
  “请开始进行吧,大夫。”格兰特急迫地说。
  杜瓦尔拿起刀,朝毛细血管细胞其中两个的交接处迅速砍去。一道整齐的裂缝绽开了。在一般情况下,毛细血管壁的厚度可能是一英寸的千分之十,但是按他们的微缩比例,这厚度却达到了好几码。杜瓦尔走进这个裂缝,强行向前推进,毁掉细胞之间那些粘结支架,往深里砍。墙壁终于被穿透了,两个细胞分离了,看起来象是张开的伤口的边缘。
  透过这个伤口,可以看到另外一组细胞,杜瓦尔对它们干净利索、准确地大砍特砍起来。
  他走了口来,说道:“这是个在显微镜下才能看到的裂缝。说不上会发生什么失血现象。”
  “根本不会。”迈克尔斯强调说。“只会渗漏进来。”
  的确,一个气泡似乎在通过裂缝向里鼓胀。它进一步朝里面鼓,然后停下了。
  迈克尔斯把一只手伸到气泡上面。它表面上有部分地方回了下去,但手却捕不开它。
  “表面张力!”他说。
  “又是什么名堂?”格兰特追问道。
  “表面张力,我跟你说。任何液体表面都有某种表面效应,对于象人——没有经过微缩的人——这么大的东西来说,这种效应大小,不足以引起注意;但是昆虫却可以靠这个在水面上行走。在我们目前的微缩状态下,这种效应甚至还要更强。我们可能通不过这道障碍。”
  迈克尔斯把刀子抽出来插到这个液体——气体交界面里去,就好象前一会儿杜瓦尔对那些细胞开刀一样。刀尖迫使交界面向里压缩成了一点,然后戳穿了。
  “就象切薄橡皮一样。”迈克尔斯说道,稍稍有点喘气。他向下划了一刀,交界面上随即露出一道缺口,但几乎马上就自行愈合,闭拢了。
  格兰特也做了同样的试验,在缺口还没有合拢之前,他硬把手插了进去。当那些水分子合拢的时候,他疼得往后缩了一下。
  “它的握力还相当强哩,你知道。”
  杜瓦尔忧郁地说:“如果你按我们的比例,计算过那些水分子的体积的活,你会大吃一惊。用一个普通透镜你就可以看出它们来。事实上……”
  迈克尔斯说:“事实上,因为没带普通透镜,你感到遗憾。我有个新情况告诉你,杜瓦尔,你不会看到多少东西的。你既可以把原子和次原子粒子的粒子特性予以放大,也可以把它们的波特性予以放大。你看到的任何东西,即使是凭借经过微缩的光线的反射光看到的,都会显得朦胧,你看不清楚。”
  科拉说:“什么东西看上去都不怎么清晰,是不是由于这个原因呢?我原来以为,那只是日为我们是透过血浆看东西的缘故哩。”
  “血浆是一个因素,这可以肯定。但是另外一个因素是:由于我们变得小得多了,宇宙的一般粒状性就变得大得多了。这就象真正离得很近地看一张老式报纸上的照片。那些小点你看得更清楚了,而照片却模糊了。”
  格兰特几乎没有注意去听这场对话。他一只胳臂已经钻过分界面了,现在他就在用这只手来撕扯出个空隙,好让另一只胳臂和头伸进来。
  有一阵,流体包住了他的脖子,他觉得窒息。
  “抓住我的腿,好吗?”他大声喊道。
  杜瓦尔说:“我已经抓到了。”
  现在他半个身子已经过去了,他可以通过杜瓦尔在血管壁上割开的裂缝看过去了。
  “好了。再把我拉下来吧。”他下来了,分界面在他后面砰的一声合上了。
  他说:“现在咱们来看看怎么装通气管吧。用力拉啊。”
  完全没有用处。通气管的平头在气泡表面的水分子结实的外皮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们用刀子把那块外皮割得支离破碎,这样才塞进了一段通气管,但是只要手一离开交界面,表面张力就会起作用,把通气管弹出来。
  迈克尔斯在吃力地喘着气。“我想我们塞不进去。”
  “我们一定得塞进去。”格兰特说。“瞧,我要往里进,完全进到里边去。等你把通气管推进来,我就抓住穿过来的那段往里拽。我们又推又拽……”
  “你不能进那里边去,格兰特。”杜瓦尔说:“你会被吸进去,出不来了。”
  迈克尔斯说:“我们可以利用救生索,就在这儿,格兰特。”他指着挂在格兰特左臀部卷得整整齐齐的一根绳子说。“杜瓦尔,你把这头拿到船上系上,我们就帮格兰特钻过去。”
  杜瓦尔接过递给他的绳头,显得犹犹豫豫,但还是朝船游回去了。
  科拉说:“可是你怎么回来呢?假使你再也捅不透那表面张力了呢?”
  “我一定能。再说,在第一个问题还没有解决以前,不要提出第二个问题来把形势搞乱了。”
  当杜瓦尔向船游来的时候,欧因斯在船里紧张地观看着。“你们在外边还需要人手吗?”他问道。
  杜瓦尔说:“我认为不需要。再说,微缩器还需要你这双手呢。”他把救生索挂在船的金属外壳上的一个小环里,然后择了挥手。“好了,格兰特。”
  格兰特也挥手作答。由于现在掌握了窍门,他第二次穿透分界面就比较快了。先割开一条切口,然后伸进一只胳膊(哎哟,受了伤的二头肌好疼),然后第二只胳膊,然后双臂狠劲扒拉一下分界面,再用绑着鸭蹼的腿一踢,他就象拇指和食指夹着的西瓜子一样弹出去了。
  他发现自己处在细胞间切口两边的粘乎乎的墙中间。他向下瞧着迈克尔斯的脸,能看清楚,但由于分界面是弯曲的,所以显得多少有些变形。
  “把它顶过来,迈克尔斯。”
  透过分界面,格兰特可以看到胳膊上下乱动,一只手抡刀切砍。然后,通气管的金属平头露出一小节来了。格兰特跪下去把它抓住了。他把背紧紧顶住裂口的一边,脚抵着另一边拽着通气管。分界面在四周围粘着它。团此也随着被拉起来了。格兰特吃力地拽着通气管住上走,同时气喘吁吁地喊道:“顶呀!顶呀!”
  管子终于摆脱了分界面的干优,被拽过来了。通气管内积存着液体,粘附着,呆滞在那里。
  格兰特说:“我现在把它拽到上面,通到肺泡里面去。”
  迈克尔斯说:“进入肺泡以后要当心啊。我不知道吸气和呼气对你会有什么影响,但你很有可能发现自己遭遇到一场飓风。”
  格兰特向上运动,在绵软、柔韧的组织上,用手指抓挠,用脚跟踢踹着,步步为营攀援而上,同时猛拽着通气管。
  他的头已经超越肺泡壁上端了,非常突然地,他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海神号》的灯光,通过在他看来好象是很厚的一层组织照射进来;在这种微弱的灯光下,肺泡简直是个巨大的洞穴,它那潮湿的围墙,在远处闪烁发亮。
  他周围尽是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粗糙不平的巉岩和光滑平整的圆石,由于微缩光线的微弱反射赋予了它们一种莫明其妙的美丽的光辉,所有这些石头都在瞬息万变地闪闪发光。现在他可以看到,即使不存在缓慢回旋着的液体来加以解释,国石的边缘也是始终显得模糊不清的。
  格兰特说:“这个地方尽是石头。”
  “我想是灰尘和沙砾吧。”传来了迈克尔斯的声音。“灰尘和沙砾。过去的文明生活,呼吸没有过滤的空气留下的遗产。肺是一条单行道,我们可以把尘埃吸进来,但没有办法再把它排出去。”
  欧因斯插嘴说:“你尽量把通气管高举过头,行吗?我不愿意让什么液体把它堵死。——好!”
  格兰特把它高高举起来了。“什么时候够了,你就告诉我,欧因斯”他喘着气说。
  “当然。”
  “机器在工作吗?”
  “当然工作罗。我把微缩场按频门方式作了调整,因此它以一阵阵进发的形式进行工作,根据……嗯,别管它。重要的是微缩场开放时间不长,对液体或固体影响不大,但却在以很大的速度对气体进行微缩。我把微缩场调到远远超出了宾恩斯的范围,把手术室的大气层也包括进去了。
  “这安全吗?”格兰特问道。
  “这是我们为搞到足够的空气的唯一办法。我们需要的超过宾恩斯肺里全部空气的千千万万倍,还要把它们全部进行微缩。这安全吗?我的天老爷,伙计,我现在就在直接通过宾恩斯的组织吸取空气,甚至都没有影响到他的呼吸。哦,要是我有个大点儿的通气管就好了。”欧因斯的声音听起来又快活、又激动,活象个小伙子初次与姑娘约会。
  格兰特耳边响起迈克尔斯的声音说:“宾恩斯的呼吸对你有什么影响?”
  格兰特迅速地看了看肺胞膜。他感到这层膜在他脚底下绷得紧紧地,因此他猜想,他是在亲眼目睹一次缓慢而又缓慢的吸气的末期。(这无论怎么说都是缓慢的;由于体温过低变得更慢;由于微缩引起的时间畸变,又进一步变得更加慢了。)
  “还行。”他说。“毫无影响。”
  但就在这时候,一个低沉刺耳的声音传入了格兰特的耳鼓。这声音慢慢响起来,格兰特意识到呼气开始了。他收紧了全身肌肉,牢牢抓住通气管。
  欧因斯兴高采烈地说:“工作进行得太带劲了。这类工作以前还没有进行过。”
  当肺部继续进行着缓慢但在逐渐加快的收缩运动,呼气的刺耳声变得更响的时候,格兰特感觉到四周的空气在移动。格兰特感到他的腿从肺泡的地板上抬起来了。按照通常的比例,他知道肺泡里面的气流是微弱得几乎觉察不到的,但根据微缩比例,这气流现在正在加强成为龙卷风。
  格兰特拼命抓住通气管,两只手、后来又加上两条腿,都一起抱住它不放。管子被绷紧而弹到高处,把他也带上去了。连那些圆石——尘埃圆石——都松动了,并稍稍有些滚动。
  然后随着呼气慢慢停止,风也慢慢息了,格兰特宽慰地放下了通气管。
  他问道:“情况怎么样了,欧因斯?”
  “差不多完了。再坚持几秒钟,好吗,格兰特?”
  “行啊。”
  他自言自语地数着数:二十——三十——四十。吸气开始了,空气分子在撞击着他。肺泡壁又绷紧了,弄得他颠簸得跪了下来。
  “满了。”欧因斯喊道。“回到切口来吧。”
  “抓住通气管往下拖。”格兰特叫道。“快。要赶在又一次呼气之前。”
  他往下推,他们拖。只是在通气管边缘开始进入分界面的时候,才发生困难。有一阵,它在那儿紧紧卡住了,就象被钳子夹住了似的——然后随着两片表面薄膜关闭的啪哒声,被拖过去了。
  格兰特在一旁观看的时间已经太长了。现在通气管已经安全地拉进去了,他做了一个准备动作,打算马上跳进裂缝,并且钻过它下边的分界面;但是呼气开始了,使他周围充满了风声,并且搞得他步履蹒跚。有一阵,他发现自己被夹在两个尘埃圆石之间,而在他扭转着身子,设法挤出来的时候,发现把胫骨擦去了一小块皮。(在一颗灰尘上擦伤胫骨,肯定是件值得告诉自己孙子、孙女的事。)
  他在哪里呢?他摇晃着救生索,把它从一个圆石的裂口上解脱出来,把它拉直了。沿着它走回裂缝是再容易不过的了。
  救生索不声不响地经过圆石顶部向上延伸,因此格兰特把腿登着石头,很快向上爬去。逐渐加强的呼气帮助他爬,所以他这次向上攀援不太费劲。后来就更省力了。他知道裂缝就在圆石那边,要不是因为呼气使得从上面过去比较容易,而且因为(为什么不承认呢?)这样走更令人振奋,他本来是可以从下面绕过去的。
  在呼气引起的风力达到顶点的时候,圆石从他的脚底下滚走,格兰特两脚腾空,升了起来。一刹时,他发现自己高悬在空中,裂缝就在那边,正好就在他原来设想的那个地方。只需要等一两秒钟,等呼气一停止,他就可以迅速冲向裂口,进入血流回到潜艇了。
  正在他这么想的时候,他感到自己被狂暴地吸住往上升去,救生索完全从裂缝滑脱出来,弯弯曲曲地尾随在后面,顷刻之间裂缝也不见了。
   
         ☆        ☆        ☆
   
  通气管已经从肺泡裂缝里拖出来了,杜瓦尔正在把它卷起来,送回船去。
  科拉担心地问道:“格兰特在哪儿?”
  “他在那上头。”迈克尔斯说道,向上凝视着。
  “他怎么不下来呢?”
  “会下来的,会下来的。我料想他还得克服点障碍才行。”他又向上凝望。“宾恩斯在呼气。呼气一结束,他就不会有困难了。”
  “我们不能抓住救生索,把它拉进来吗?”
  迈克尔斯伸出一只胳膊,先发制人地说:“如果你那么做,而正好在吸气开始迫使他下降的时候,突然拽绳子,你就可能伤害他。如果他需要帮助的话,他是会告诉我们怎么办的。”
  科拉焦燥不安地观察了一会儿,随后突然向救生索游去。她说:“不,我要……”
  就在这时,救生索猛然一抽,悄悄地向上收缩,尾端在眼前掠过,穿出缺口不见了。
  科拉尖叫了一声,踢着水,挤命向缺口游去。
  迈克尔斯追着她。“你起不了什么作用。”他喘着气说。“别发傻。”
  “可是我们不能让他待在那里不管呀。他出了事怎么办啦?”
  “他可以通过他的无线电同我们联系。”
  “无线电可能会损坏。”
  “怎么能坏呢?”
  杜瓦尔也游到他们跟前来了,他声音哽咽地说:“它就在我眼前松开了。我简直不能相信。”
  三个人都向上凝望着,束手无策。
  迈克尔斯试探着呼叫道“格兰特!格兰特!听到没有?”
   
         ☆        ☆        ☆
   
  格兰特跌跌撞撞,歪歪扭扭地向上升。他的思路也同他的飞行路线一样乱。
  “我回不去了。”这是他最突出的想法。“我回不去了。即使能保持无线电联系,我也不能确定正确方向。”
  或许他还能做到这一点?
  “迈克尔斯?”他喊道。“杜瓦尔。”
  起先,什么回音也没有,接着听到一种微弱的劈劈啪啪的响声和粗厉的喊声,可能是“格兰特!”但又不象。
  他又试了试:“迈克尔斯!听见没有?听见没有?”
  又是那个嘎嘎的喊声,他什么也听不明白。
  在他紧张的头脑里某个地方出现了一个镇定的想法,仿佛他的理智找到了片刻宁静的时间做了个记录:虽然经过微缩的光波比普通光波穿透力较强,但是微缩了的无线电波穿透力却似乎要小些。
  很明显,有关微缩状态,人们知道的情况还很少。《海神号》和它的乘员充当了这个对之实际上是一无所知的领域的开拓者,是够倒霉的了。这肯定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古怪的旅行。
  在这次旅行的范围内,格兰特现在在进行他个人的古怪分程旅行——在一个垂死者的肺部微细的气泡中,被风刮过似乎好多英里的空间。
  他运动的速度在逐渐减缓。他已经到了肺泡的顶端,进入了吊挂着它的管状的杆子里面。《海神号》从远处射来的光是真微暗啊。那么,他能对着它走去吗?他能不能试着对着灯光最强的方向走过去呢?
  他碰了一下管状杆,这一来就象苍蝇在捕蝇纸上一样被粘住了。一开头,他也象苍蝇那么傻,挣扎着想摆脱。
  一会儿,他的两条腿和一只胳膊都粘在墙上了。他停止不挣了,强迫自己思考。呼气完成了,但吸气就将开始。气流将迫使他向下滑。等着吧!
  他感觉到起风了,也听到了那种呼呼响声。慢慢地他把被粘住的胳膊解脱下来,使身体对着风向前弯曲起来。风把他朝下推,这样他两条腿也松开了。
  现在他在往下掉,在垂直下降。按照微缩的比例,下降的高度有如从高山下坠。从未经微缩的观点来看,他知道,他一定是在象一片羽毛似的往下飘,但现在事实上,他经历的却是垂直下降。这是一次平稳而没有加速度的下坠,因为那些大的空气分子(大得几乎都看得见了,迈克尔斯早就说过)在他掉下来的时候,得被挤到一边去,而这就消耗掉了那原来将要引起加速度的能量。
  一个不比他大的细菌,能安全地从这样的高度掉下来,但是,他,一个经过微缩的人,是由五十万亿个经过微缩的细胞构成的,而这种复杂性就使他脆弱得也许可能摔碎成为微缩灰尘。
  他一想到这里,就在肺泡壁飞快地向他靠近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把两手撑开来保护自己。他感觉到了与肺泡壁的短暂接触,湿润的肺泡壁在他碰着的地方陷下去,他在粘住了一小会儿以后反弹开了。他下坠的速度果然减慢了。
  他继续下降,他看到在地下边什么地方有一个光点,一个只有针尖大的光点,一直在闪烁着。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光点,激起了无限的热望。
  还在下坠,他乱登乱踹,以免撞上一些灰尘圆石的突出部分;他隔着差之毫厘的距离避开了它们,然后又碰着了一个软绵绵的区域。还在往下坠,在下坠的过程中,他使劲挥舞着双臂,试图向这个针尖大的光点靠拢;在他看来,他很可能有几分成功。但是他没有把握。
  最后他从肺泡底部的斜面上滚了下来。他把救生索抛出去,挂上圆石的突出部分,勉强支撑着。
  那针尖大的光点已经变成一小团火光了,据他判断,大约相距五十英尺。那肯定是裂缝了,它虽然距离很近,但没有这光的引导,他是不可能找到的。
  他等待着吸气停止。在呼气开始之前那一小段时间之内,他得赶到那里去。
  还没有等吸气完全停止,他就在连滑带爬地试图越过这段距离了。肺泡膜在吸气的最后时刻扩展开,这种状态持续了两、三秒钟之后,在积蓄着力量的呼气刚刚开始的瞬间,就变得松弛了。
  格兰特扑进照得通亮的裂缝。他用脚踹着分界面,它象橡皮似的又反弹回来。有一把刀割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一只手来,牢牢地抓住了他的脚踝。就在他耳边刮起了有向上拉力的大风的时候,他感到了有人在把他往下拉。
  又多了几只手抓着他的腿向下拉他,于是他回到了毛细血管。格兰特颤抖着,大口大口吸着气。最后他说:“谢谢!我是对着亮光走的!不然我是回不来的。”
  迈克尔斯说:“用无线电跟你联系不上。”
  科拉向他笑眯眯地说:“这是杜瓦尔大夫的主意。他让《海神号》开到裂口跟前,打开船头灯直接往里面照。同时他也把裂口弄大了一些。”
  迈克尔斯道:“咱们回船吧。我们能损失得起的时间大概正好都被我们损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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