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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带着雨前的潮湿平息在飞机设计研究所里静静地穿行着。 机翼室的年轻工程师郑衡和他的同事,正聚精会神地在制图板上作业,为最近下达的新飞机总设计图的机翼部分进行设计。 窗前的走廊里突然响起了好几个人的跑动声,他闻声抬起头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向自己招了招手。 郑衡走进了总设计师兼所长林致一的大办公室,发现里面已经有了不少人,他们全都围挤在电脑终端机前,郑衡的个子很高,尽管电脑前围着一些人,但他仍然一下子就看到显示器上绿色、黄色的线条和红色的字块以及相关数据。 他仔细看了约有七八分钟,便判断出图纸上画的是一架设计得非常成功、飞行性能无与伦比的新型战斗轰炸机。它既像燕子那样快捷飘忽,又像蜻蜓那样突停突飞,甚至作没有弧度的直角转弯。同样奇妙的是,它还能在树梢高度作超音速超低空飞行。 “这是谁设计的?!"郑衡急切地向身旁的一位熟人低声打听,得到的回答竟是如此的不可思议--刻把钟前,林总正通过终端机向中心资料库查找参考资料。不知怎么的,屏幕上蓦地跳出了署名为魏鸣九的"红箭"的全套设计图纸。这消息自然惊动了全所。要知道魏副总设计师早在三年前就谢世了,而当时据说他的这架新机的草图仅仅画了一小半,整个设计由于遇到了重重困难而陷于停顿。 “请大家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去吧!"林总那张前额很高、面色清癯的脸还是像往常那样显得镇定从容,"这事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我可以十分肯定地告诉你们,这只不过是魏老在生前给我们开的一个玩笑。实际的情况是,这套设计图他早就如期完成了,但魏老并没有立即拿出来,却把它输入了资料库,等待有朝一日我们意外地发现它,以产生奇特的戏剧性效果。"在一阵轻而杂乱的议论声中,人们陆续走出了房间。各人尽可以作出各自不同的分析,但是谁也无法推翻林总的结论,显而易见,那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不过,对于郑衡则要另当别论了,他不知不觉落在众人的后面,思前想后,最后想到了三年前魏副总设计师弥留人间的那段令人难忘的日子。 那时郑衡刚从北京航空学院毕业来所里不久,林所长见他身材结实得像个运动员,便派他去医院协助护士照料久病的魏老。 在一个灰蒙蒙的早晨,魏老终于发现自己坐不起来了。他喘着气对郑衡说:“你,。……能帮我做一件事吗?答应了。……就一定要做到的。”“我答应您,只要我能做得到。"郑衡握着他的手,俯下身去。"在我的心脏停止跳动后,你要尽快地赶到邮局去,跟他们好好商量一下,。……向太空发一个电报,电文是这样的:121981西沉的永远是这同一个太阳。……"一个星期后魏副总设计师就与世长辞了。那封电报也随即发出了。 这封电报究竟意味着什么呢?郑衡多次仰望浩瀚无尽的苍穹思考着。可猜来猜去总猜不出,日子久了只得作罢。 今天,魏鸣九的设计图纸就像是一架突然飞临的牵引直升机,把郑衡记忆深处的这段往事又给钩拉了出来。 这两件事之间一定有着某种联系!一种目前尚不为常人所知的特别联系!郑衡的心头顿时涌起难以名状的强烈兴奋感,必须进行一场悄悄的、然而是周密的调查!但是应该从哪儿着手呢? 临下班前,郑衡咬着夹肉面包匆匆来到了资料室,对正要锁门的女资料员说他要利用晚上时间查找一些业务资料,熟识他的女资料员叮嘱了几句,便把房门钥匙留给了他。 关闭的灯又都亮了起来,一排排长长的书架投下了城垛似的阴影。郑衡一直走到最里面紧靠墙的几只大铁皮橱前,这里面装的不是书,而是一个个紫红色的资料夹,全是所里以往去世的有成就的设计师、科研人员,留下的未发表的设计草图、论文手稿等遗作。他搬过一架铝合金小梯子,很快找到了属于魏鸣九的六个资料夹。 这些资料显然已经好久无人问津了,布质封皮上生出了灰白色的斑点。他轻轻地吐了一口气,自语道:“魏老,别见怪呵,我可要试着来揭开您的秘密了!"哪曾想一个星期过去了,查找线索工作竟毫无进展。不过他并没太泄气,因为他有了另外一个重要发现,魏副总设计师在其生命最后两年间,竟然没有再画过一张图纸(他在每份图纸上都注明了日期)!那么,在这期间他在忙些什么呢? 他那非凡的旺盛的创造力又投入到什么项目中去了呢? 不知不觉中,他疲乏地仰靠在皮革扶手椅上睡着了。 当挂钟的鸣响把他催醒过来时,他立刻惊呆了:林总正半弯着身子在细看自己面前的那张纸!呀!糟糕,他马上就要问我这是怎么回事了。腋下夹着公文包的总设计师慢慢地直起身,接着转过头来。出人意料的是,他什么也没问,只是颇有意味地关照了一句:“早点回宿舍休息吧,世界上有些事情本来很平常,但人们的思维可以把它越想越复杂。"说完,便迈着他那沉稳的步子走出了资料室。 他知道,就在那儿,在那巨大的蛋壳形屋顶底下,两架"红箭"原型机的装配工作正在加紧进行之中。这就是总设计师这么晚了还未离开研究所的原因,当然,与他在一起的一定还有智能机器人帕帕,以及帕帕所率领的一批机器人装配工。也正因为有了它们的参与,原型机的生产才能创出令人难以置信的高速度。 唔,等等!郑衡的联想突然中断了。自言自语说:“我现在何不也找机器人来谈谈?说不定会柳暗花明哩。"当他斜穿过圆草平时,意外地发现所长办公室里的灯还亮着,拉起的窗帘上映现出林总那身板挺直的人影,这个人影随着踱步声一会儿变大,一会儿又缩小,消失时又响起了敲击计算机按键的嗒嗒声。 怎么?他没回家又回到了这里?他。……现在所做的会不会跟我先前桌上的那张纸有关?郑衡有些惘然,呆立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向飞机装配厂房走去,直到站在机器人帕帕的跟前时,他才从这种心境中摆脱出来。 “你好,帕帕,咱们找个地方谈谈好吗?"他像招呼老朋友似地说道。 “行呵,我现在有25分钟的空闲时间。"机器人以惯有的准确风度说道。 它跟着郑衡转到了装配台上的新飞机的尾巴后面坐了下来。 郑衡几乎没有片刻停顿,便把所掌握的离奇情况和心中的疑团一股脑儿地倾倒了出来,问它事情的真相可能是什么。 约有二三十秒钟时间机器人竟没有作答,这种情况是前所未见的。显然这个题目的难度确实非同一般。就在郑衡怀疑它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时,它说话了:“最大的可能是魏鸣九正以某种特殊的形式继续活在人间。”“什么?"郑衡恍如听到了一声晴空炸雷。他眼睛连着眨巴了好几下,"……这怎么可能?人死了怎么能复生?你这个判断显然是错误的!”“我有根据。"机器人仍然是一副无动于衷的神态。 “什么根据?快告诉我!"郑衡一把抓住他冰冷的钢手。 “那是5年2个月零8天前。……"于是郑衡听到了一段在今天听来格外重要的往事。那天下班后林所长在研究所主楼花卉飘香的平台上摆上了小圆餐桌,为老朋友魏副总的54岁生日祝寿。 酒至半酣,魏鸣九握着烟斗遥望西边天际辉煌的落日,颇为感慨地说:“你我现在的境况,多像眼前的这幅图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我们俩如今都成了名声不小的飞机设计师啦,可我们还能再设计几架飞机啊?!"林致一望着老朋友皱纹渐密的脸,不无同感地轻叩了一下桌子,"是呵,是呵!"他略带苦涩地笑了笑,“不过,今天不谈这个。”“不,今天我就要和你好好谈谈这个话题!"魏副总魁梧的身躯离开了椅背,一手抓住侧后的扶手,"你还记得我们在大学读的《歌德谈话录》吗?年事已高的歌德在马车上看到落日后,沉思一阵脱口而出的是这样一句话:'西沉的永远是这同一个太阳。'此话我始终难以忘怀。随着年岁的增大,它时常会在我的耳朵旁响起。”“哦?"林总迷惑不解地盯着他。 “这两天,歌德的这句话突然给了我一个重要的启示。"魏副总的脸上浮起了神秘的表情,他把烟斗塞进嘴里深深吸了一口,"要是我们的生命历程也能进入一种循环发展的形式该多好呵!每一次终点实际上又成了新的起点!"林总脸上原先的困惑神情为惊诧所替代,仿佛老朋友一瞬间变得陌生起来,但很快他就理解发笑了。"人老了是容易做长生梦呵,可有生就有灭,我们谁也难逃这个法则。"林总慰藉地伸手按了一下对方的肩头,随即站起身,给老朋友的杯子里又斟满了酒。"来,还是让我们为你的长寿再干一杯!"可魏副总却没有举起酒杯。他脸颊泛红、语调亢奋地说:“科学和迷信都是违背人们常识的东西,但两者所依据的却绝然不同。一个生命体如果想以自己的原有形态永远存在下去那无异是白日做梦,因为整个宇宙都处于无穷尽的发展变化之中。不过。……要是把生命的永恒建立在充分利用转化的规律之上,那可就要另当别论了!"说到这里,他有些冲动地在平台上走了几步,然后捋了一把半秃的头顶,大声鼓动道:“怎么样,老伙计,咱们可是总在一起并肩战斗的呵,再一并攻克这个难题吧。一旦成功了,那往后我们可以再设计出多少架飞机啊!"林总望着那映衬在夕阳光轮中的炫目又朦胧的身影,不为所动地连连摇着头:“这不可能,绝不可能。相反地,我还要说服你打消这个古怪又荒唐的念头!"他举起筷子夹了只魏鸣九非常爱吃的螃蟹放到对方的碟子里。"不过,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以后找个时间哪怕和你辩论个通宵我也乐意奉陪!"机器人的讲述到此为止了。 事情很显然,到头来谁也没能说服谁,人们平时极为费解的导致两人分道扬镳的症结看来也就在于此了。郑衡瞅着机器人那张毫无表情的脸,默默地想道。此时,在他的心底,有一股春潮般的激情在涌动,在澎湃,那就是给魏副总设计师的奇谈怪想所激起的向往之情。 “……简直令人难以想象,但是只要将你说的这段往事同眼下的各种迹象联系起来分析,那就只能得出你刚才的结论,魏老的研究已经获得了成功。那末,怎样才能找到他呢?机器人的电眼一阵闪烁。资料全部读完、理解了,你也许就能进入他的研究思路。”“哦。……"郑衡想起来了,魏副总同不少飞机设计师一样,喜欢到飞机的停尸场--存放着各种退役飞机和飞机残骸的地方去寻找设计灵感。而且在这点上他做得有过之而无不及,多年前他干脆请所里把自己的设计室建立在那儿。他去世后,虽然他的手稿、草图等被搬到了所里的资料室,但他房里的其他东西都没动,有待于他海外的亲戚来处理。 可那里的参考资料和书籍是那么丰富,全部读完最起码得花费两年的业余时间!但郑衡为了揭开重大科学奥秘,第二天下班后,便驾其他那用摩托车发动机改装的轻型飞机,悄悄飞往130千米外的废机常连日的疲惫使他不敢戴上墨镜,在飞机向上爬升的时候他非常惬意,感到夕阳的万道光芒好似倾泻而下的瀑布漫过自己的周身。放眼向四处望去,前方逐渐变大的幽蓝的湖泊、远处起伏逶迤的群山、以及因飘行而显得静止不动的火车,都给镀了一层金色的辉煌。 “呵,这世界太美了!不,只是因为有了生命,它才能显示美。"热血在郑衡的血管里几乎沸腾了,为自己正进行着的行动而振奋的感情冲撞着心扉,他情不自禁地做了几个特技动作,在飞机快接近地面急拉起来的当儿,他意外地瞧见了一个令人十分惊异的情况--总设计师林致一正伫立在办公室的窗前,他的头发一昼夜之隔竟变成了如雪的白色! 这,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因为他感觉到了魏鸣九的存在但却没法见到他的愁闷心情所致?。……还是,有着更为折磨他的原因? 他把飞机改成起飞时断断续续地想道。不知怎么他隐隐觉得林总有可能已经走在了自己前面,并为无法与这位睿智干练的人一起行动而感到莫大的遗憾。毫无疑问,自己正在走向一片未知的领域,前面完全可能出现难于应付的棘手情况。不安和压抑在心中悄然滋生,逐渐取代了刚才极度的振奋,就像驾驶舱外愈益深浓的夜色不引人察觉地取代了绚丽多彩的晚霞那样。 星星一颗接一颗地闪现了,天空显得深邃高广而神秘莫测。 轻型飞机在废机场中央那被骆驼草和卵石覆盖的坚硬地面上降落了。这里地处沙漠,因为气候干燥,那数百架旧飞机和废机残骸才能得到最好的天然保护。郑衡在乳白色的月光下径直走向不远处一幢孤零零的塑料简易房。 开启门锁的暗码他昨天已经从机器人帕帕那儿得到,这时他连着转动了几个数轮,门便倏然向两边滑开了,几乎与此同时,灯也唰地一下亮了。他不禁眯缝起眼睛,喔,这里虽是简易房,但空调、电炊具等一应俱全,难怪魏副总能在这里长期潜心研究。大概所长常派人前来打扫,这里显得很干净。郑衡丢下飞行帽,在这间足有60平方米的硕大房间里慢慢走动起来。 迎面一大堵墙上错落有致地贴着许多大小不一的著名飞机设计师的照片和画像:水上飞机先驱法布尔、直升机之父西科尔斯基、"米格"战斗机的"父亲"米高扬。……这些照片和画像强烈地显示出屋子的主人对于飞机设计事业的钟情。 然而,在另一侧书架上,却悄悄透现出主人的另外一个强烈兴趣,当然这只有郑衡才看得出来。 那上面有着海明威的几乎所有的作品集。郑衡知道,海明威是一位很特别的大作家,他的作品几乎每篇内容都要涉及死亡,紧挨在旁边的是德国著名哲学家叔本华的言论集,郑衡立即想起了叔本华的一句名言:“如果没有死亡问题,恐怕哲学就不成其为哲学了。"接着他随意抽出了一本《濒临死亡体验》,颇有兴致地翻阅起来。一张狭长的纸片从书页间无声地飘落了下来,出于条件反射他把它拣起来放到眼前,立时看到纸片上印有好些浅黑色的小字码:魏鸣九--大脑体积1470立方厘米、大脑皮层面积22.3万平方毫米、神经传导能力最高速100米B秒、脑脊液152毫升、脑组织血流量950毫升B分、脑毛细血管氧分压80毫米汞柱。这显然是份检测记录,后来又被用作了书签。 纸片没有被放回到书中,它似乎粘在了郑衡的手上,他的双眼在此刻突然睁得出奇的大:把这些数字的第一位数连接起来,不就是那封发往太空电报中的数字内容吗!他急忙再仔细端详纸片,从尺寸、字型看,他惊异地发现它竟是机器人帕帕吐出的一截计算纸带! 这,这不就是说,帕帕也参与了魏老的秘密研究吗!郑衡激动地抬起头来,目光像要穿透窗外厚重的黑暗,他的嘴角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有意思呵,机器人也会装模作样。不过,这大概怨不得它,魏老会把它记忆系统中的重要机密给锁定起来。对,一定会的! 如果想要获取这些机密,那就得编一套计算机"病毒"。 可要与魏老这样的"高手"斗法又谈何容易,简直跟班门弄斧一样。郑衡疲乏地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但他的思索却没有停止下来,他在搜寻着另一条路,一条隐没在他记忆中的路--在大学时代他和几位伙伴做过的一次对付机器人的实验。……曙色刚勾勒出地平线,郑衡就驾着轻型飞机不顾风力的增大,一路颠簸地回到了研究所。 可是他在装配厂房里却找不到机器人帕帕。在经过一处走廊拐角时,一只蹒跚爬动着的螃蟹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个活物从何而来?他看到不远处食堂厨房的门半开着,他感觉有些异样,轻轻走过去,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因为所里平时并不开早饭。 当他把眼睛探进门缘时,首先进入眼帘的是一双沾了不少泥巴的铁脚,接着便在一团雾其中看见帕帕正站在灶台前,煮成橙红色的螃蟹经它的钢手被一只只使劲地扔出了窗外。 怎么?!难道魏老就在外面?郑衡从走廊的另一头溜出了这幢房子,随即拉开研究所的后门,向估测出的螃蟹坠落的地点飞奔过去。然而,当他站在陡峭的湖岸上,所看到的只是白茫茫的湖水,根本没有魏老的踪影!唔。……那是什么?他俯下身从几步远的草丛里拣起一条撕烂的黄白相间的游泳裤,接着又在附近找到一只砸扁的胡桃木烟斗。他绝不会记错--这些全是魏老的私人用品! 呵,围绕魏老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张开嘴深深呼吸了几口湖边清新的空气,然后迅速回到研究所,重新跟上了机器人帕帕,并从衣袋里掏出一根茄子似的东西对准了它的背影。 这特殊的器械是昨夜在废机场通宵赶制的,它充分利用了电子计算机在一定距离内易受电磁干扰的缺陷。 “咣咚"一声,机器人摇晃了两下后沉重地扑倒在地。 然而,他突然又刹住了脚步,一种透不过气的紧张感攫住了他。他直愣愣地看着机器人,它正乱动着四肢在痛苦中挣扎着,喉咙里吐出了一句又一句叫骂。这样的动作和叫骂他曾多次听到过,那是在3年前!地点不是别处,正是在魏老的病房里! 郑衡霎时明白了一切,魏副总设计师是将自己的脑信息输入了机器人帕帕的电脑系统,以这样离奇而又巧妙的方式获得了新生!而那封在他死后即速发出的电报只不过是使寄居于机器人体内的"灵魂"苏醒过来的起动电码! 郑衡的耳朵里嗡嗡直响,他的手像被虫子螫了一下,他要去和魏副总设计师重新相认!可是冲了两步,又再次急遽地收住了脚步,因为他听到林荫道转弯处响起了熟悉的小车喇叭声。 郑衡几步跨进了近旁的一幢小楼。 “帕帕,你怎么在这儿?快去作好准备,9点试飞!"林总的话音清晰地传了过来。 噢,"红箭"在今天就要升空了!林总的突然到来虽然中断了郑衡的揭秘行动,但并没有使他太扫兴。他在想,在新机试飞成功后再去与设计师交谈,也许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红箭"带着尖啸声从跑道上一掠而起,射向碧空。 新飞机试飞历来是飞机研究所的一件大事,何况这儿又恰好离机场不远,几乎每一个窗子都有人头伸出,有人还举着望远镜,齐唰唰地仰望着东南方向的天空。但观察得最清楚的地方莫过于所内一幢全屏蔽的超净小楼。巨幅荧屏上,新机的飞行高度、速度、发动机转速和排气温度等参数都准确地同步显示出来。 郑衡这个机灵的小伙子今天可是使出了软缠硬磨的全套本事才得以在这里占据了一个位子。在昏暗的光线中他的两眼熠熠闪亮:新机正根据林所长的口令在飞着全套动作,一忽儿急剧俯冲,一忽儿又笔直跃升,转眼又以最小速度晃晃悠悠地低空慢飞,在成功地完成了一次起降后又再次拉起,在透明的辽阔舞台上尽情地横滚、倒飞、翻斤斗。……“试飞机翼最大载荷!"思绪驰骋中他猛听到林总下达了这样一条指令,心中骤然一惊。这个试飞科目意味着必须将飞机飞到直至机翼损坏为止,虽然原型机并不仅此一架,但这对于试飞员来说无疑是极其危险的,何况机器人飞行员根本就没有配备伞具。 怎么办?怎么办?汗水从郑衡脊背的毛孔里渗了出来,短暂的紧张思考后他断然拿定了主意,对,现在只有这么办了! 他一按桌面把身子探向前面,凑近林总的耳朵把魏老的秘密低声告诉了他。奇怪的是,林总却像耳聋般毫无反应。"林总,你快下令吧,不然就没时间了!快呀!"郑衡差不多要大声喊了起来,可林总依然没有反应。郑衡急了,把身子更往前探了探,同时侧过脸朝林总的脸上看去,泪水正从他的眼睛里潸然而下。啊,他知道,他早就知道真相了!刚才的命令他是有意下达的! 飞机终于在空中解体了,先是机翼断裂了,而后是水平尾翼飞了出去,紧接着机身连同残翼翻滚着一头扎了下去,地面上很快便腾起了一团橘黄色的光焰! 这一切来得是那么的突然,结束得又是如此迅速,郑衡仿佛是从炎夏中一下子跌进了寒冷刺骨的冰窟之中。他一时麻木了,当他清醒过来时,蓦地发现林总不在了,举目四望,只见房门一闪,在透射进屋的惨白光线中一道黑影一晃而逝。 房间里的人显然并未意识到什么不对劲,他们正忙于作着试飞的收尾工作。 满腔的怒火使郑衡不假思索地跳离了座位,急追上去。奔到楼外,一眼就看见林致一正坐在他那辆黑色小车内,引擎已经起动,车轮却不滚动。相反,靠近台阶这一侧的车门却敞开着。怎么?他在等我?郑衡不免一怔,胸中那团怒火像给凉水不大不小地浇了一下。他迟疑地钻进车去。 车门刚关上,一个白色的球状物便抛落到了他的膝盖上。 车子随即窜了出去,出大门后直驶"红箭"坠毁的方向! 郑衡捧起了那东西,哦,是团卷起来的计算机纸带,多大的一团呵!汽车在荒原上跳跃着,他的身子不时被弹起。这时,林总说话了,他说得很费力:“你待会儿再好好看看吧,借助录象机可以看得更真切,然后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要采取那样的极端做法了。"林总略微停了一下,"他自从在机器人身上复活后,这三年来就一直处在极度痛苦的状态之中。一个活生生的人所具有的七情六欲在机器人身上无法得到任何的满足,那钢铁的躯壳,实际上已成了他的牢笼。这纸带记录的仅仅是他这段生活经历的一部分,但足以使你我的灵魂因此而颤栗……作为一个老朋友,我别无选择。"郑衡直愣愣地看着他,此时,脑子中渐次浮现出扔出窗外的螃蟹、撕碎的游泳裤、砸扁的烟斗。突然,这些景象又变换成了一个巨大的问号。"那么,这些年魏老是凭借着什么才得以顽强地生活下来的?”“从困境中摆脱出来的坚定的信念。"说到这里,林总沉重地叹了口气,"可悲的是,他竟然一直没有意识到,那条路是永远走不通的。"车子猛然停下了,林总默默地凝视"红箭"坠地燃烧后的残骸,动作滞缓地下了车,走出几步,垂首伫立。 郑衡的心突然一阵悸动,他蓦地明白了魏老之所以要自己去废机场读完全部参考资料和藏书的用意:那是想使自己日后能成为他的助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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