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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回复的记忆1



  那年的冬天,我养成了一个习惯,每晚放学后走路回家。从学校走下伯克雷中区,然后上伯克雷山,这段回家的必由之道,走起来大约有两里左右,大部份是上山的路,这对于我保持肌肉结实打篮球,是大有好处。虽说这时篮球的季节已经过去,我放学后还不会立即回家的,主要是跟女孩子玩,那可是要认真对付的事呢。那晚,我放学后在图书馆里找某些资料,到我动身回家时,天已经黑了,我倒并不匆忙,反正回到家里,他们肯定早已吃过晚餐,对于我这种“饭后钟”,妮娜是经常在冰箱里给我留下很多东西吃的。
  我以扭扭跳跳的步伐开始动身回家。那条路线的公共汽车,每四十分钟才开一班,所以不必在那角落白白干等半个钟头了,反正我走起路来,也差不多一样快的,等到车来,我已差不多回到家里去了。
  当我最初听见叫喊声时,我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伯克雷是个平静的学校城,在这种学校林立的地区,即使一个老太婆,手提包里装着一百块钱,也可以走路穿过这学校城,没有人会碰她的,除非是扶她过马路。这地方的治安很好,所以我最初听见那叫声时,还以为是夜里猫儿叫春,不以为意呢。但紧跟着,那喊叫声又响起来,这次我毫无疑问听出并不是猫叫春,而是人在喊叫了。
  “救命啊!救命啊!”
  这叫声在一种倒抽冷气的呻吟声中静了下来,我立即向那喊声的方面飞跑过去。
  这条街是比较偏静的,有一些树木,在那惨叫声停止后,街上是那么静寂,除了我奔跑的脚步声外,甚至我还听得出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前边有两个人在跑着逃走,我立即向他们追去,才跑了一段路,差点被躺在地上的某个人绊倒呢。
  街灯的光照亮了一个苍白的面孔,我看出这人在流血,这时我意识到那两个劫匪还是什么的,早已逃走,要追也难以追得及了,而这倒在地上的人受了伤,他需要救助远比报警捉拿匪徒更重要些。
  我在他身边跪下来时,我才发现他只是个年轻人,年龄跟我一样,或者远比我年轻一岁呢。
  不过,他并不是我的同学,我在这附近从没见过他。他没戴帽子,看得见他一头金发,他头上被人砍了一刀,衬衣的袖子也被划破了,流了一大摊血呢。
  我可不像某些人那样见血就头晕,但我看了一眼他那手臂,我却感到恶心,这伤太重了,我虽然学过童军急救,但却对付不了它。我站起来,动身向一条街外的报警电话跑去,但他喊我回去,他声音衰弱地说:“求求你……”
  我赶快跑回去,跪在他身边。
  “别紧张,朋友,你就静静地躺着别动,我得去报警,叫救伤车来。你会没事的,不过他们得给你的手臂疗伤。”
  “不,”他挣扎着要起来,而且也真的坐直了身子,虽然有点儿摇晃,“请不要报警,别把我送到医院去,请你帮个忙吧。”
  他讲话带有一点轻微的外国口音,我却听不出是哪儿的乡音,反正他不是个地道的美国人,这我是肯定的。
  我反对道:“喂,你伤得很重啊,你血已流满了行人道,怎么不肯到医院呢?”
  “我会对付得了的,谢谢你了,不过……”他停了停,显然在想该怎么说,“我的……我的父亲,他身体……身体不大好,把我送到医院去,会把他吓坏的,我一定得回家去。”
  他用手摸了摸头,又看了看受伤的手臂。
  “这不算……不算很糟,只是流血罢了。”
  他伸手进口袋,掏出一叠大块的薄纸,把它捂在伤口上,我掏出自己的手巾给他;他谢谢我,用那手巾扎住手臂,但他一只手总扎不好,我为他把手臂扎住。当他设法站起来时,我上前扶了他一把。
  他的脸色白得像死人一样,显然失了不少血,但他很坚毅。我看得出那手臂的伤口痛得他要命,但他只咬咬牙,强忍住没叫痛。
  “喂,”我说,“医院的人会小心地告诉你爹的,或者让他们在急救室给你把伤里好,然后用汽车送你回家去,你还是理智一点,让我叫一辆急救车来吧。”
  “谢谢你的好意,”他倔强地说,“不过,我一定得回家去,请你不必担心,我会自己对付得了的。”
  他竟然真的动身离去,才走了几步,摇晃了一下,差点倒下来,但又稳住身子,再往前走,他走到一棵树旁,一把抓住那棵树,把身子靠在树杆上。
  我当时还不知道他是谁,他竟倔强得比鬼还利害,他就是卡斯坦。当时我被他这股顽固劲弄得很不是味道,我可不想这小伙子死在我手上,但同时你是没有办法不对他的坚毅感到敬佩的。
  我追上去,把他扶起来。
  “好吧,如果你这样冥顽不灵,我也没有办法了。”我说,“我希望你父亲懂得急救就好了,否则他准会把你痛打一顿,最后还是得打电话到医院去。你住在哪儿?我送你回去,现在别斗嘴了,等过后再争个够吧。”
  结果出乎我意料之外,他的家离那儿只隔很少几个街口罢了,但一路都是上山,在伯克雷就是有那么一些有趣的街道,竟要爬上几道的石级,那儿根本就没有汽车可到,门台就建在石级旁,这样爬上一道又一道石级,真累死人。
  这金头发的小伙子一路上没有怨言,只是咬着牙硬撑,但他越来越衰弱,每走上一级石级,就在我身上倚得越重一些。
  等到我们到达那儿时,他已讲不出话来了,只是把锁匙塞到我的手中,打手势叫我把门打开,扶他进去。
  这房子不大,外表看去没有什么不平常之处,就像是连家具一起租来似的,因为那些家具全都又旧又破。房间墙壁镶嵌的夹板已经发黑,看得出是间旧屋子,就像伯克雷山上很多旧房子一样,后边还有一个相当大的没人打理的花园。
  那小伙子倒在一张椅子上,我站在那儿正想下一步该怎么办,这时从走廊的楼梯传下来叫声:“卡斯坦,是你吗?”
  卡斯坦要回答,但他的声音微弱,上边的人根本听不见,于是我喊道:“没什么事,只是一点小意外,没什么严重的。”
  我这是扯谎,因为我想楼上那人准是这小伙子生病的父亲,要是他有心脏病,我可不愿负把他吓死的责任呢。
  楼上传来了一些声响,有一个人慢慢地从楼梯走下来,步子不慌不忙。
  他看上去,比你预料作为一个卡斯坦这般年龄的小伙子的父亲,要显得老得多,至少在当时我是这样看的。它的头发雪白,而且柔滑,他的眼睛是蓝色的,它们正以不信任的神色在望着我。但很快,他就不再理我,向卡斯坦走去。
  “爸爸,很对不起,”那小伙子衰弱无力地说,“除了到医院去,我已别无抉择了,我知道带一个陌生人回来你会生气的……”跟着他转用一种外国语言说话,我听不出是哪国语言,是俄国话?还是北欧话?也许因为他们长着金色的头发,我才会这样推猜吧,但我实在听不懂一个字,很可能是梵文或西藏话呢。
  我像个大傻瓜似地站在那儿,我辛辛苦苦把这小伙子又扶又搀地送回家,得到的感谢竟是这样?我有礼貌地说:“很抱歉打扰了你们,现在我可以走了吧?”
  那男人向我转过身来,从他的语调可以听得出他十分后悔,他说:“原谅我吧,我并无意显得粗鲁无礼,你救了我儿子的命。”他向我弯腰行了个礼,又说:“请恕我失陪了,我得去取药物。”
  他离开了房间,那金发小伙子向我伸出手来,说道:“别生我爸爸的气;他在为我担心,只此而已,你别走啊。”
  我也就留了下来。
  这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古怪脾气,那人是个某国的使节吗?但又是什么类型的使节竟然不喜欢见陌生人的呢?不过,到此为止,我对这一切并不十分好奇,我决心一等那人回来,就道歉一声回家去了,做好人也有个限度的。
  那白发男子拿着一个扁平的盒子回来了,他用一种惯于发号施令的声调对我说:“请你把这灯拿近点儿来。”他将一盏有电线连着的,像一盏强光无影灯似的手持灯交给我,我只好接过,走近去。
  他打开盒子,这时我就明白为什么卡斯坦拒绝到医院去了,他的父亲显然是个医生。
  我执着灯,那白发男子就洗伤口、把伤口缝上,喷了消炎喷剂,然后扎上绷带,一切都干得干净利落,相信医院里的大夫也不过如此,等一切都弄完后,他叫我把灯放下。
  他说:“我还没有谢过你呢,我一心只想着处理我儿子的伤口是最重要,我欠你的情。我名叫华扎尔,我儿子的名字你知道了,你叫……?”
  “我叫巴利.高文,”我说,“我什么也没干,要是我早到五分钟,可能什么事情也就不会发生了。”
  华扎尔说:“但要是你迟那么五分钟,那我儿子可能就已被踢死了,千言万语也表达不出我对你的感激。”
  “老实说,我真的没帮上什么忙,现在可以允许我给我父母挂个电话吗?我这么晚还不回家,他们会以为倒在街头死掉的是我呢。”
  我想这时大概已是夜里十一点了,他们是不会真的担心我的,除非过了半夜也不挂个电话回家,不过妮娜准会训我一顿,说什么做人要为他人着想,别尽让人担心,我就是讨厌这码事。
  华扎尔说:“我非常抱歉,我们没有安装电话。我可不希望你单独一个人夜里在这些危险的街上走!”
  我笑道:“哦,雷不会重复打一处地方的,我是触自行走惯了。不过说句严肃的话,你们应该报警,那些用刀伤害你儿子的匪徒可能下次会把某人杀掉的。”
  “我会对付它的,”华扎尔生硬地说。
  我心里在想,这人的名字也真古怪,不知是什么国家的姓名,相信在人名大字典里一定查不到。
  “我的佣人在半小时内会回来,他们将用汽车送你回家,如果你能等一等的话,现在我儿子受了伤,需要补充精力,晚餐已准备好了,你何不同我们一块吃一顿饭呢?”
  “请你留下来吃一顿饭吧,”那小伙子说,他的伤口缝起来包扎好后,他看去已精神多了,“我不希望你这样就走,再说,你救了我的命啊!你叫什么名字?巴利吗?请留下来吧,巴利。”
  我也没细加考虑,再说我也肚子饿了,我就是走路回家,至少也得走上半小时,我若留下来吃晚饭,反正有车子送我回家,大概时间也是半小时左右,何乐而不为呢?于是我说:“那好吧,先谢谢了。”
  我听从他的话坐了下来,而华扎尔走进厨房,推着一个有轮的几子回来,上面装满了食物。
  这顿晚餐很好吃,没什么十分特别可提的;我猜他们准是请了一个日本厨师还是怎么的,因为食的东西像是豆角和面条,食物的煮法很怪,但味道极好,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卡斯坦用一只手在吃东西。他父亲坐在他旁边,帮他性。我看得出华扎尔心里很担忧,但却在极力掩饰不显露出来。
  这房间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在我附近放着一本打开了的书,它有着一幅像旋转的星云似的插图,文字看去像是阿拉伯文或梵文,我好奇地问:“先生,您是个天文学家吗?”
  “不错,我是的,”华扎尔说,“那照片是我拍摄的。”
  “哗!”我再仔细看看,那显然是用一个十分巨型的望远镜拍下来的,“先生,您是在这儿的大学教书的吗?”
  “对不起,我可没那荣誉,我再给你斟些酒吧?”
  他放在我跟前那杯酒我还没有沾过一滴呢,卡斯坦笑了起来:“我告诉过你的,爸爸,这儿的男孩子是不喝酒的,你何不给他一些牛奶呢?”
  华扎尔愉快地说:“卡斯坦,也许你也该喝牛奶,在我们肯定你的伤口不会发炎之前,你不该喝酒,我们有牛奶和果汁。”
  他去拿牛奶,卡斯坦嘴里塞满了面条,一边说:“我最初来时很难接受成年人仍喝奶,当然那是牛奶,是有点儿不同。”
  我问:“你是从哪儿来的?”
  卡斯坦迅速地向周围望了一眼,说道:“你肯定认不出我的国家的名字,在美国那是无足轻重的,哦,爸爸来了,你要喝牛奶,还是喝果汁?”
  我选择了果汁,那是完全普通的罐头菠萝汁。我望了一眼手表,已经过了十二点了。卡斯坦看出我看手表后的表情,他有点不安地说:“夏雷特现在该回来了,爸爸,什么事令他迟回来呢?”
  “我想我已听见他从后门进来了,不过那一定是有什么事的。”华扎尔回答道,“让我去看看,他可能直接回他的房间去了,没想到我们这么晚还要找他,我会……”
  他突然打住了,用另一种语言低声叫了起来,跟着一旋身走向我们,突然行动像只猫一样敏捷。
  “卡斯坦!快伏倒,外边有个变形者!”他说着,打手势要我立即退到一个角落去。
  他一跃而起,把灯熄掉,在黑暗中我听见开关抽屉的声音。
  一道暗蓝的光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跳了出来,在那幽暗的光中,我看见华扎尔的手握着一根幼幼的发着蓝光的玻璃棍。
  卡斯坦没有一点响地从沙发溜到地上,在地上滚到墙角去。
  外边有一种幽暗的蓝光映亮了窗口,有一阵子,在那儿现出一个巨大的黑影,它涨大、移动,怪物似地变着形;一个扁平的爬虫类的头,在影子里闪缩,我用手捂住了双眼,我看到了怪物!我的确看见了怪物,那在窗口的形状是一个人的身形,黑而矮胖,手里拿着武器,在尖声大叫。
  华扎尔向后移动,挥转他的武器,也不知道是什么武器。跟着,在这静态平衡被打破时,卡斯坦大喊一声:“夏雷特,在这儿!”
  只听见一阵急促奔跑的脚步声,门砰的一声被冲开,在房间里爆发了强光。
  华扎尔用他那蓝棍子开了两枪,它发出一种嘶嘶响的辟啪声,外边传来了奇怪的嗥叫。
  窗外的蓝光在怪物嗥叫声退去时熄灭掉,花园里又回复黑暗,什么东西也没有了。
  华扎尔走过来从地板上把卡斯坦扶起来,把他安置在沙发上坐下。现在房间里多了一个人,华扎尔向他走去,用那种神秘语言简短地交换了一下意见。这人个子高大,也像华扎尔一样是雪白头发,但却年轻得多。
  我挪动了一下身千,浑身感到僵直,实在吓坏了,我发觉自己在哆嗦,而且非常迷惘。我走过去问卡斯坦有没有受伤;他说没有,但我看得出他被刀伤的手止痛着呢。
  我心里一直犯疑,到底走进了个什么鬼地方,在我心底里对发生的这一切感到十分矛盾,看来该是时候回家去了。
  依我看来,这次我是闯进了某种可疑的事里了,这是不会言过其实的。我现在已知道了,但当时我最初还以为自己是碰上匪帮驳火,但跟着就觉得奇怪,半惊半喜,华扎尔的奇怪武器是我从未见过的,最奇怪的是窗口那令人难以置信的龙形的怪头,使我明白自己是无意中碰上了一件十分奇异和神秘莫测的怪事。
  我心里有意想趁他们还未记起我这多余的旁观者时,早点溜走。但又想逗留下去,看看跟着会发生什么。
  我就是那样一个傻瓜,要是我聪明点,早该在华扎尔同那新来的还在兴奋地交换意见时,赶快退出,相信他们当时已记不起我了。
  但我呆着不走,用不了多久,他们就注意到我还站在那儿了。卡斯坦插嘴说,用的是我听得愤的语言,而不是那种神秘语言。
  “爸爸,你不能这样做,他救了我的命,把他卷进这事,是完全错误的,错误的!不能恩将仇报啊!”
  华扎尔慢慢地回答道:“卡斯坦,你是对的,从纯伦理学的观点来说,绝对正确,不过实践上,我们不能冒险。”
  “不,爸爸,不能这样做啊!”卡斯坦反对道。
  华扎尔摇摇头:“我们一定得把他带着离去,我们得对……负责。”他说要对之负责所用的那个词,听起来发音像“刚果”,但我却一点也弄不清这指的是什么。
  我想该是我为自己讲几句话的时候了,我说:“我想我还是走好些。”我心知他们是不会放我走了。
  华扎尔垂下头来,不敢正视我。他说:“我无限抱歉,我恐怕现在我们还不能放你走。”
  见鬼去吧,可做讲得真像很难过的样子,他继续说:“这真是恩将仇报,你这样仁慈救了卡斯坦,我们的报答却是这样对不起你,不过我很怕你非跟我们走不可了。”
  那新进来的男子在房间里到处走动,将一些文件放进一个像普通的公文包一样的文件箱;他走上楼梯,下来时拿着一大把什么东西,也塞进那文件箱去。卡斯坦颤抖着站起来,走到我面前。
  他说:“对于这事,我深感抱歉,我发誓我真的很难过,我已设法告诉他们……”
  我当时实在太迷惘,莫名其妙得连害怕都忘了。
  我说:“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一定得跟你们到别处去呢?这一切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门要离去了,”华扎尔慢慢地说,“会合是在十五小时之内,我不敢冒险,怕你会口疏跟你们的人谈及这事,所以我们必须带你一起走,你不用害怕,当我们安全后,我们会把你毫无伤害地放回来。”
  “爸爸,我认为你可以信得过他的。”卡斯坦热切地说,但华扎尔去显得有点踌躇,接着他摇摇头。他慢吞吞地说:“我本该信任你的,不过我不敢冒无意中泄漏什么的可能性,这事太重要了,我们不能冒任何危险啊。”
  我气得对卡斯坦骂起来:“我设尽办法不让你父亲担心,你竟这样对待我!我不回家,我的家人可就吓坏啦!”
  卡斯坦脸红耳赤,把目光望向另处去。
  华扎尔缓慢地重复道:“我已经告诉过你,我对此深以为憾,如果还有任何抉择余地,我是不会坚持要带你一起走的。”
  他望向那在收拾文件箱的汉子,问道:“夏雷特,你的准备工作结束了吧?”
  “我们随时都可以动身了,”夏雷特说,他的外国口音比华扎尔和卡斯坦重得多。
  华扎尔从衣柜取出一件厚绒外套,把它披在卡斯坦身上,他自己也穿上一件类似的衣服,卡斯坦在扣上钮扣时,衣服里住手臂,疼得呲牙咧齿,他强装笑容说:“哈,好吧,至少这是我最后一次穿上这些荒谬的服装了!”
  华扎尔向我走来,手里拿着一件像水手粗呢外套的衣衫,他说:“你穿的衣服太单薄了,你最好把这件穿上,会十分冷的。”
  这时我再也忍不住,爆发了,我大声喊道:“我哪儿也不跟你去,你不能强迫我!”
  我向门口冲去。
  我是个篮球运动员,高大而且强壮,以我的体形来说,肌肉相当发达的。我估计可以一下将那老家伙撞倒,跑起来他们两个谁也追不上我,当然这样对待一位长者是很粗野的,但那是他自讨苦吃,怪不得我,我用身子向他猛然撞去……可是,结果却出乎我所料。
  那老人一定是用优质弹性钢制成的!他十分强而有力,轻而易举就将我一把揪起来,就像我只是个四岁的娃娃似的,一把就将我的双臂夹在我的腰部,使我双手失去动弹的能力。我忘了行事要光明磊落,狠狠地踢他,用头撞他的脸,他不再理我,就当是小孩发脾气罢了。
  华扎尔一把将我提起,根本不理我踢他打他,也不理我大叫大喊,只是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温柔地做带歉意地笑笑。
  他反复地说:“很对不起,我并不想动粗,倒希望你能耐心听我解释,乖乖地跟我们走。你曾是我们的好友,我希望你能合作,我可以向你保证,以一个首长的身份答应你,”我也不知道他所说的“首长”是什么东西,不过他肯定是这么说的,“你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一有机会我们就放你回家。”
  我又能怎么办呢?逃又逃不了,打又打不过他,他像一条巨大的章鱼一样,把我牢牢地抱住,看来不论他们要到哪儿去,我都得跟他们一起走了。我什么事也做不了,完全无能为力,他们似乎也并不打算伤害我。话说回来,像华扎尔那样强而有力的人,满可以轻而易举就把我打晕,那我就不会给他带来什么麻烦了,可是他并没有打我。
  我说:“这有什么办法呢?被人不讲理地绑架,我只好不再反抗,接受现实了。你们不必把我捆绑起来,你要我怎么办,我听从就是。”
  华扎尔把我放下,他连气也不喘一下,像毫不费劲似的。
  他说:“会恨冷的,我求你穿上那件厚衣服,它是我儿子的,我保证,它很干净。”
  我听了这话,差点忍不住笑起来,哪有绑架犯还“求”被绑架的人穿上御寒衣服的?我穿上了那外套,卡斯坦比我个子稍为矮一点,但他比我长得横,所以这衣服倒还合身,而且肯定顶暖和的。当然,在加利福尼亚州的五月之夜,穿这衣服是太暖和了一点了,它像是缝来在西伯利亚过冬用的呢!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笑了笑道:“我可以向你保证,今晚天亮之前你就会体会到它的好处,认为穿它很合适啦。”
  我听了他的话,耸耸肩头,不置可否。
  他说:“现在跟我们走吧。我提醒你,要保持沉默,别作声,可不要突然心血来潮大喊救命,这房子是独院,你喊也没有人理你的,不过我希望你合作一点。你不会受到伤害的,放心好了。夏雷特,你带了所有的特别影片了吗?我想那两盒小的就够了,大的还是扔掉好些。”
  “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夏雷特道。
  华扎尔打手势叫我走在他前边,他用手臂撑扶着卡斯坦,夏雷特带路,我们走进了一个黑暗的后院,院子里长满了矮树丛,有各种花卉和纠结的藤蔓植物。
  夏雷特用一枝铅笔一样的手电筒,照亮我们脚下的路,使我们免得被石头和树根绊倒。尽管这样,卡斯坦仍然跌跌撞撞,华扎尔用那种古怪语言安慰他,把他扶起,后来干脆背着他。老天,那汉子满头白发,可多么强壮有力啊!我心里想,要是卡斯坦不是挨了刀子,我和他打起来,准会被他揍得躺在医院三个礼拜也起不了床呢!
  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呢?
  我们在黑暗中走到一道长满了攀墙植物的墙边,这地方看去像一间破旧的车房。华扎尔在这儿把卡斯坦放下,招手叫夏雷特把铅笔型手电筒照近点儿。
  在门口,缠着一条粗铁链,上面锁上一把巨大的锁。这是一个很复杂的复合锁,华扎尔拿出一串锁匙,细心地开锁,等所有锁匙都分别插进销洞后,锁打开来了。
  他把门推开,向后退了一步,让夏雷特扶着卡斯坦先走进去,然后让我跟着他们走进黑暗中,我的脚不由自主地挪动,心里却不愿在黑暗中走,华扎尔在我后边走进门口,把门关上,在里边把门反锁上了。
  华扎尔向夏雷特低声说了句什么,他拧了一个电掣,车房里亮起了灯光。
  当时我吃惊得往后倒退,如果不是夏雷特在我背后扶了我一把,我想我会倒下来的。在我的面前,这个堆满破旧对象的旧车房里,可以从刚刚拧亮的刺眼灯光中,看到它!
  它……在今天,在这年代,没有人会认不出来,那是一架飞碟!
  我想,我当时大概麻木了几分钟,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说实在的,这刺激太深了。我想,我当时只是不相信这飞碟是真的。
  当然,它跟电视节目里的飞碟不同,大约有十四尺宽,虽然是金属的,但上面却漆上蔚蓝色。它就跟那些目击不明飞行物体的人所说的一模一样,有着一个外环,中央有着半圆形的圆顶。
  我楞了好一阵,跟着华扎尔轻轻地推着我,走上了某种梯级一类的东西,要我走进这飞碟去。我心里在想,其实我也是愿意上去看看的。
  当你遇到像这样的事时,你是不会相信的,至少,我当时就不相信。当我跨上第一步时,我心里十分紧张,这并不是窒息,也不是作恶梦,我感到喉头在收紧要想尖叫。但我是醒着的,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并非做梦。
  卡斯坦活像走上七号公共汽车一样,走进飞碟,他的镇定,使我清醒过来,我觉得自己像逃出了梦魇,开始感到这一切只是很奇怪、很意料不到的环境罢了。
  他们很显然只不过是间谍,可能是俄国人,天知道现在俄国佬在铁幕后搞什么把戏呢,我认定他们是间谍后,反而镇定了一些。
  再说,我有什么办法呢?只好任由他们摆布了,所以唯有随遇而安,跟他们走,但我睁大双眼,心中保持警惕。
  我终于镇定下来,这是一种顶有趣的全身发凉的镇定,我跨步走进那飞碟。飞碟内有着座位,有安全带,系上不会从座位上摔下来。这设备活像游乐场的玩意儿。
  飞碟内有着驾驶仪板,相当复杂,很像飞机上的驾驶座。我对这一切是一窍不通的,华扎尔叫我在一个座位上坐下。
  我终于从钢愕中清醒过来,问道:“你们打算把我带到哪儿去?俄国吗?”
  华扎尔并没有立即回答我,他坐到驾驶座去,把安全带系上,舒舒服服坐好,才回答道:“不,不是俄国,我们对于你们国家或任何国家的机密,全无兴趣,我们并不像那些狄克利。我是一个科学家,我们是禁止干预这个世界的内务的。所以,你应该知道你很安全,我们甚至被禁止将你带出你们的太阳系,即使你希望我们也不会干的,在几个小时之后,我们会用太空穿梭飞船将你送回地球。”
  听了他这番话,我觉得他在开玩笑,直感恶心,竟然说什么太阳系,这可不是胡扯蛋?我压抑住自己的不安,根本不信他的话,很鲁莽地说:“你别骗人了,难道你是火星来客吗?”
  “不,”华扎尔镇定而又实事求是地回答道:“火星只勉强适于人类居住,虽然狄克利能在那儿生存,”他第二次提到“狄克利”,这是什么?“我们一般来说是尽力避开到火星这样的星球去的,虽然火星可以用作在这太阳系里进行探索的科学研究基地,不,我们的星球远远在你们太阳系之外,但在我们离开这太阳系之前,一定会把你送回地球的。”他向驾驶仪板弯过身去,“对不起,现在我没有时间回答你更多的问题,得检查一下我的时间计算了。”
  我没有办法,只好把背靠在那座位的柔软椅背,口中有着一种奇怪的味道,我不知道这是恐惧的味道。
  飞碟停泊在一个破旧的车库里!从外层空间来的外星人在伯克雷租住一间旧别墅!这简直是无法叫人相信的事。
  我偷偷地拧了自己一下,好疼呢!这不是梦境。
  过了不一会,旧车库的屋顶慢慢滑开,别问我那是用什么机械方法来操作的。在我们四周亮起了各种颜色的光机,红色、蓝色、绿色、琥珀色,又变回红色。我扣紧安全带,只听见嗡嗡的声叫轻轻地响了。卡斯坦向我伸过手来,对我说:“不用害怕,乘坐太空穿梭飞船是不会有危险的。”
  没有危险吗?我想起华扎尔捉住我时,他显示出那种钢铁一般的力量,如果他们能顶得住,那么以我这血肉之躯能忍受得了他们认为不算是一回事的危险吗?
  突然一种轻微的振动,传遍了整个架构,那五颜六色的光线闪得更快了,随着嗡嗡声提高到一种使人毛骨悚然的尖音,那些光线在我们的面上晃动,我知道我们在缓慢地升起,跟着飞得越来越快。
  尖音慢慢升高,最后振频太高,反而我的耳朵再也听不到它,光线则飞快地按照那些颜色的顺序在变换不停。华扎尔慢慢伸手到驾驶操纵仪上,我觉得自己被压在座椅上,当尖音消失进静寂中去之后,压力就逐渐增大,我听见我头后边的垫子发出一种非常柔和的嘶嘶声,闻到了一股纯氧的空气。
  压力逐渐减轻,最后消失掉。那飞快变换的颜色也慢慢稳定下来,变成了一种柔和的苍白而带蓝色的光线,就像萤光灯一样,一切都被照亮得很清楚。
  华扎尔解开了他的安全带,把背靠在椅背上,他向卡斯坦打了个手势,卡斯坦也解开了安全带,站了起来,走到我的身边来。
  这时,我已惊诧得说不出话了。
  卡斯坦对我说:“现在太空穿梭飞船是自动驾驶飞行,起飞已经结束了,你有什么问题就问我父亲吧。”
  华扎尔对我点了头,说道:“现在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如果你想提出来,你就说好了。当然,也可能有一些事我回答不上,不过我会尽我能力所及,解答你心中的疑问。”
  我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恐惧,尽力使自己的声音不发抖。
  “我不信你的许诺,你说过几个钟头就送我回地球,这话靠不住吧?如果你不放我走,怕我对人谈及那些袭击你们的人,那你还会放我回去对人谈到这次飞行吗?”
  华扎尔微微一笑,显出抱歉的神色,说道:“关于这事,你可以随便谈,不过我相信你不可能有听众的,你又没有证据,谁会信你的话呢?如果我们在离去之前把你放走,可能有人会出来禁止我们离去。”
  这话倒有点道理,我过去还不是嘲笑人们相信有飞碟这东西吗?谁会相信我坐太空穿梭飞船飞行呢?我相信要我说服爸爸或云妮,说我会被人绑架进一架太空穿梭飞船,他们一定会嘲笑我,不会相信的。
  但现在,我心里却十分好奇。
  “那么你们是从哪儿来的?你们要到哪儿去?你们在伯克雷干什么来着?”
  华扎尔迟疑了一下。卡斯坦已冷静地回答道:“我看没有什么理由该瞒着你了,我爸爸是群星议会的代表,我们的老家是在一颗叫斯比卡的星球,他到地球是研究这一部份星云的天文学的。正如你已知道的,你们的世界是位于星云外伸的一臂上,从你们这儿较少人居住的星空,可以更容易取得一些星云的天文图象。我们还有另一个任务,这任务对你是没有多大意义的。”
  “那么,我们现在是到哪儿去呢?”我问道,我心里暗暗自豪。星云,斯比卡星,到这儿来是研究天文学,噢,这没什么了不起的,怪事天天有,何足为奇?
  华扎尔回答我的问题了:“在十一个小时内,我们将同我们的母船会合,它是在你们的月球外的轨道上运行,会合之后,就可以把你送返地球,放你回家,你穿了这套衣服,是足够暖和,不会挨冷受寒的。”
  这看来真古怪,我也只有当这话是真的了,除了这样,我又还能怎么办呢?我们已经远离地球,在太空中飞行,除非这一切只是个骗局。卡斯坦早已将他的厚外衣翻起,把领子包住耳朵,缩坐在那柔软的座椅上。
  华扎尔又弯过身去,再次检查仪表板,随随便便地说:“在这儿不必导航,接近你们地球表面当然有很多人造卫星在你们天上运行,我们得避开它们。”
  我问:“你们有很多飞碟经常来来往往吗?我想你们是叫它们太空穿梭飞船吧?为什么没有人在雷达里追踪到你们呢?”
  “雷达?哦,是这么回事,建造这艘船的金属,是不会影响及你们的仪器的,所以雷达发现不了它。”华扎尔说着打了个寒战,突然间我也感觉非常寒冷,他又说,“作这样短的旅途,我们不必使用太阳能引擎来取暖,不过你的大衣很暖和,你看,我儿子竟睡着了呢,我建议你也睡吧,现在已经是深夜了。”
  他向驾驶座又弯过身去,活像不想再谈下去。我往后靠在座位上的垫子上,看了一下手表,已经四点多了,我发觉自己非常疲倦。
  我躺下来静静地望着华扎尔,他一动不动地坐着,白发在蓝光中发出白色的光辉。作为一次冒险奇遇,我认为这次完全没有一点刺激性,我根本看不出任何事情,也不知道是什么回事。
  看来这似乎有点奇怪,我一定是睡着了,因为我再次睁开眼睛时,华扎尔已经在另一张座椅上睡觉,夏雷特坐在他原来的驾驶座上在看着飞行仪表板。
  这样大概过了好几个钟头,打瞌睡,醒转来,又再睡去。有一次我醒过来的时候,夏雷特递了一包食物给我吃,我苦笑了一下,因为那食物的样子和味道很像是压缩的行军干粮,后来我发现我猜得一点不错,原来他们发现行军干粮可以保存很久,而且又有营养,所以弄了一些来作太空穿梭飞船上的应急口粮。但我当时深感奇怪,怎么一个太空文明的星球一竟然不发明一点更好一些的食物呢!
  华扎尔给卡斯坦整理了一次包扎的绷带,也给夏雷特在伯克雷遇袭战斗时的灼伤上了药,我没有再问什么问题,而他们也没有主动要告诉我什么,因此我就不出声,只是看着他们的活动。
  这并不是说不出声就没有想很多事,我一直在思索着,为什么要突然离开地球?这行动意味着什么?卡斯坦真的是被劫匪刺伤吗,还是他们太空间谍活动的一部份?如果他们到地球仅是研究天文,那为什么他们会被别人用武器袭击留下灼伤呢?
  卡斯里这时也醒过来了,拿了一包干粮在嚼着,他吃完后精神多了,坐到我身边来。
  他说:“把你卷进这事实在很不好,我希望你家里的人不会等你或在担忧吧!”
  我一直都不在想这事,我相信妮娜一定担心死了,但是我回家时,怎样告诉他们好呢?说我被外星人绑架进飞碟?他们一定说我编出一套来,要找借口在外边过夜也不该编这么明显是谎话的理由吧!我说:“我母亲一定吓坏了。”
  卡斯坦道:“我年纪很小就死掉母亲,不过我理解你现在的感情。”
  “这不怪你,不是你的错。”我反过来安慰他。
  “请你不要怪我父亲,他有他的职责和任务,你该明白的,他从不愿意伤害任何人。”
  我说:“这是你不愿打电话给医院叫急救车的原因吗?你怕他们会发现你们的事吧?”
  “哦,不是那么回事。我说过,我父亲身体不很好。”
  我大笑起来,我对他父亲那像钢铁般的手腕还记忆犹新,他摇摇头表示不同意我的判断,他说:“你有所不知,他有一个弱点,我怕会吓着了他,我知道我被狄克利袭击,会使他很震惊的……”
  我打断了他的话问道:“慢着,我已听你们三四次提狄克利,到底是谁?”
  “他们是……这真是难于解释,”卡斯坦为难地说,“他们是……他们在星系中胡来,你们的星球是不得到正式许可不准进入的,但他们没有许可也到地球进进出出,他们是……一种非法的形式。他们是跟我们不同的;他们得化装,否则别人就认出他们的真面目,唉,真难解释,我不想谈起他们。”他没有办法地耸耸肩头,也知道这番话无法使我明白,他已无能为力了。
  真是越来越出奇啦!原来不是一群外星人,而是两群呢,那一群叫狄克利的,连卡斯坦也讲不清是啥东西!他们竟然独来独往,为了莫名其妙的理由侵入我们地球……那么看来,人们关于飞碟的种种传说,并不是毫无根据的了!不过,我对于昆虫眼的太空怪物,是一点也不相信的!
  我问道:“你们的船是怎样飞行的呢?显然它不是用火箭动力的,也不可能是原子能动力,否则人们就会看到在大气层内的辐射了。”
  “它是使用磁流和你们太阳的能量,正因比它不能在你们第五颗行星的轨道外使用,因为那儿太阳能场太弱了。”
  听了卡斯坦的解释,我依然莫名其妙,什么磁流,什么太阳能场,我一窍不通,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我只是个普通的学生,又怎么能理解一个星系文明的科学呢?我只有听的份儿,信的份儿,根本连问的份儿都没有了。
  大约半小时后,华扎尔从驾驶仪表板抬起头来,在他讲话的声音里可以听得出他心里很担忧,他在说:“夏雷特,你到这儿来,给我核对一下我读出的数字,我弄来弄去都不明白,不知是不是仪器出了毛病,嗯,如果不是,那么问题就……”
  夏雷特苦笑着说:“但望只是仪器出了点差错吧。”他越过舱房中央部份,在华扎尔座位旁弯过腰去,仔细地研究那一系列的仪器。
  这太空穿梭飞船的座位都是设在舱室的外缘,舱室是圆形的,直径大约有九尺。夏雷特旋弄了一个钮掣。他低声骂了一句什么,蹲下来卸下了一块防护板,旋弄着那里边的什么东西,跟着又站起来,伏在华扎尔肩头再次核对读出。他们这样搞了好几分钟,卡斯坦一直不出声,只是紧张地望着他们。
  我望着他们三个,心里在想:好啊,我第一次坐飞碟;就出毛病了!
  华扎尔最后解开了安全带,从座椅上站起来,把驾驶座让给夏雷特,但过了一分钟,连夏雷特也摇摇头,说道:“没有办法,我们已经早已脱离了轨道,飞到不能同母船会合的地点了。”
  卡斯坦说:“爸爸,什么回事?”
  华扎尔从口袋取出一条像手巾一样的东西,只是它是青光闪闪,比手中大四倍,他用它来抹额头的冷汗。
  他说:“我不想令你担忧,不过,如果不是我们的仪器受到严重损坏,我想不出到底出了什么事了,在起飞时一切都良好的,要不我们一定是在一个反质子电阻场里了。”
  卡斯坦听了父亲的话,立即想到是什么回事了,叫骂起来:“是狄克利!”
  “我怕是如此吧。”
  我知道这时不宜插嘴,但我已坐着干瞪眼看他们搞了好一段时间了,再说,这同我生命也有关系,我于是问道:“有什么不对头吗?”
  华扎尔不耐烦地向我转过身来,但他立即抑制住自己,说道:“不错,你有权提出问题,有些事很不对劲,我们被拉离了我们的航线。卡斯坦,你给他解释一下好吗?”
  他说完蹲下来,卸下另一块仪表板,开始在里边搞一些无法理解的东西。
  卡斯坦挪到我旁边的座位上,他似乎十分害怕地对我说:“我刚才曾给你讲过狄克利,昨晚是一个狄克利曾试图闯进我们的房子。我父亲在你们星球的工作之一,是报告有关狄克利或他们那族类在这太阳系进行的任何干预活动,狄克利他们当然千方百计阻止我父亲报告,我们以为已经把他们的追踪摆脱掉,但看来还有别的在监视我们,他们炮制了一个电阻场,使我们得不到太阳能,你明白了吗?”
  “不完全明白,”我说,“看来我还是克制一下自己的好奇心好些。”
  “嗯,这就像……你曾听说过一种拖拉光线吗?其实这只是科幻小说里的产物,实际上是没有拖拉光线的,但目前我们碰到的情况,就像碰上了这样一种拖拉光线,这就是那种反质子电阻场。”
  “啊,那糟啦!”我双手抱住头,心想这次可跟着要遭殃了。
  卡斯坦很诚恳地解释说:“他们用这种场插进了我们同我们母船之间,我们取不到太阳能,就无法稳定飞回母船去,甚至失去方向,像在外太空中的漂流物体一样,脱离了星球的引力,落进了围绕太阳的轨道或最近的一个巨大星体的轨道。”
  “那怎样办?”我问。
  “情况是很不妙,因为那方向是任何人用计算尺很容易就能测出来,我们可能会被追上,甚至受到袭击。”
  我说:“你是说我们是在飘流,无法加以控制吧。”
  卡斯坦道:“完全正确,没有了太阳能,我们的太空穿梭飞船就跟其它太空飘流物体一样。”
  华扎尔插嘴道:“换句话说,他们只要进入那轨道,就能追上我们,他们不需要把我们拉向他们那儿,他们只要等,我们将不由自主飞向他们。”
  “我们难道一点办法也没有?无法防止?”
  “没有一点办法,没有了能源,而在这电阻场里,我们没有办法获得太阳能。”卡斯坦道。
  跟着,他们开始用他们的语言,紧张地交谈,我一点也听不懂他们在商量什么。我心里在嘀咕,也许那些叫狄克利的外星人并不像他们所讲的那么坏吧?说不定他们会将这几个斯比卡星人手中把我救出来呢!我对华扎尔他们总不能偏听偏信,他们说狄克利人非法闯入地球,可他们自已还不是没有获得我们地球人的准许,而从不知什么地方的某个星际政府得到许可,就在我们地球自来自去吗?我没有道理要相信他们的话,认定狄克利就是太空坏蛋,而一定要承认华扎尔他们一伙就是大英雄的。
  在以后的两小时中,夏雷特和华扎尔一再地摆弄那失灵了的驾驶仪。他们失望地住了手,拿出计算尺,计算了一阵,又开始摆弄驾驶仪。他们那样子,就跟没有了汽油,司机还在不停地发动汽车那样,总是希望只是机件出了毛病罢了。最后,他们两个不再摆弄了,坐到空椅子上。
  夏雷特说:“我曾不只一次批评过中央,不应该实施他们那套武器控制法。”
  华扎尔叹了口气道:“是啊,特别是在没有援兵的情况下,我们并没有武装起来,而不法之徒却全副武装,我们自然要吃大亏的。”
  他们谈完后,他们各自取出昨晚我见过那种发出蓝光的棒子,仔细检查了一番,然后放在一旁。
  卡斯坦告诉我,这些武器在一个星球的引力场外,既不能应用,也不起作用,因而成了废物。
  我坐在那儿,只有咬指甲的份儿,心里想,如果被那些狄克利追上,我不是被救出来,就是被谋杀掉。
  我们又吃了些干粮,那三个外星人像被判处了死刑的囚犯一样,在吃最后的晚餐。气温变得越来越寒冷,卡斯坦觉得很不舒服,虽然他没有出声抱怨,但我看得出他很辛苦。
  突然,船身震荡,有一种很奇怪的下堕的感觉,飞碟的彩色光线忽然闪亮起来。一明一灭,跟着听到了一阵金属撞击声,那道我们飞碟的门,慢慢地在打开来。
  卡斯坦低声地说:“我们一定是被他们锚在他们的舱口了。”
  他连嘴唇也发白了,我坐在椅上不敢动弹,这时一个狄克利从舱口走了进来。
  他的样子像人类,个子矮粗,面貌粗野,但肯定并不是昆虫眼睛的怪物,他也像人类一样有头有眼睛有鼻子,也有手有脚,双手握着一根像短鞭似的东西。
  华扎尔也害怕得像被定在座椅上,但他保持镇定,说道:“原来是你,雷狞。我知道你是不会接受警告,也不理睬法令的。”
  “我可不是来跟你瞎扯谈的!”那东西说。
  我称之为东西,因为它一开口说话那一刻,我就知道它并不是人类了。我只觉得脊骨发冷,就像在伯克雷卡斯坦的客厅里见到那怪物形象时一样感觉,我心里直发毛。
  那东西发音清晰地说:“原来是华扎尔同他的小畜牲,还有这个是谁?”
  “雷狞,你听着,”华扎尔厉璧说道,“这个是地球人,按照中立法,你不能动他!”
  那个狄克利耸耸肩头,轻蔑地说:“中立法关我屁事,这个人对我没用。”
  它举起那鞭形的武器,华扎尔猛扑过去,可惜已经太迟了,那鞭形武器发出一阵青光,夏雷特惨叫一声,从座椅上倒了下来。我浑身起鹤皮疙瘩,不用人告诉我,我也知道夏雷特死了。那东西根本想也不想就将他射杀!
  我并不熟悉夏雷特,至少华扎尔和卡斯坦我熟悉一些,我跟夏雷特连话也没有谈过,不过我看得出他并不是个好勇斗狠的人,他并没有做什么,就被残酷地杀害,他甚至没有抵抗,那东西只是举起武器,就将他灭绝掉!
  华扎尔用哽塞的声音在骂,卡斯坦眼中热泪盈眶,那个狄克利连看也不看夏雷特的尸体,就大声说道:“华扎尔,你必须跟我走,否则我就把你的小畜牲和这个中立人类杀死。”
  华扎尔毫无办法地向四周望了望,站了起来,问道:“你要我做什么?”
  我怀疑地想:他打算有所行动吗?
  那东西已经射杀了他的朋友、同僚,他就这么乖乖听话任由摆布吗?
  狄克利一把揪住华扎尔,将他粗鲁地推向那开着的舱门。
  我稍为扭转一下身子,从我坐的位置,可以看到舱门外是一条粗糙金属的过道,过道尽头有着耀目的灯光,我想那一定是从狄克利的船上射出的光线。
  华扎尔没有反抗,在走时只说了句:“卡斯坦,不可轻举妄动。”
  我内心突然怒火焚烧,从座位上一跃而起,向雷狞冲去。
  雷狞背对着我们,将华扎尔推出门外,我已扑到它身上。
  它被我撞倒在地,被我压住,发出怪叫,我跳起来,出尽全身的力气猛力踢它,它一定很疼,因为它发出怒叫,不,是怒吼,一种非人类的尖声哇叫,它蠕动着,弓起背来,跟着它就……它变形啦!
  在我面前,雷狞的面孔溶化掉,这是我想得出来描写的字眼,的确是在溶化。
  卡斯坦尖叫着向我发出警告,但我早已退了开来。
  那东西手中的鞭形武器已被我撞得跌落在地上,我一脚将它踢开,它滑溜溜地滚到一边去。
  我的目光死死盯住那正不可思议地变着形的狄克利,它的肌肉像水一样流下来,那弓起的背像变成了个驼峰,它耸动着,现出灰绿色的鳞甲,手变成了利爪,刚才还是个人形,现在已变成了一条巨蜥一样的龙,向我扑过来。
  它一爪子打下来,我被打得在地上滚了个筋斗。我感到血从我的脸上流下来。
  卡斯坦一把抓起那鞭形武器,绝望地向那怪物射击,可是它把身子一缩,避过射击,已扑了过来,将卡斯坦一击,打得卡斯坦直往后倒,跌落在一张椅子上。他手中的鞭形武器也被击落了。
  狄克利一剎那间已捡起了武器,我心里想,这次完了,它一定要将我们射杀啦。
  可是,它连看也不看我们一眼,好象认为我们是太微不足道,不值得杀掉似的。
  那条难看的怪龙已回过身子,走出了舱门,舱门随即砰的一声关上。
  我倒在地上,躺了好一阵,我想我的眼珠一定已被它的利爪抓出来了。
  我看不见东西。简直吓坏了,完了,我被弄瞎啦!我摸索着挣扎起来,慢慢开始清醒了一点,站起身子,把我的眼睛揉了揉,抹掉血,我发觉我还能看得见,只是被血蒙住双眼罢了。
  卡斯坦仍然趴倒在他被击倒的椅子上,在大声地抽泣着,不知道是他痛得太利害,还是感到屈辱?我也说不清了。他像昏头转向,不知如何是好。
  我望了望关闭了的舱门,对于刚发生的一切,仍然摸不清是怎么回事,华扎尔被抓走了,夏雷特的尸体无力地倒在地上,他已经死掉。卡斯坦仍爬伏在那儿在哭。
  我走到他身边,看见他的绷带已经松散,他又在流血不止。
  我设法不弄痛他受伤的手臂,把他扶起来,一边粗声粗气地说:“别哭啦,我会尽力帮你,不过哭帮不了你忙,也帮不了你父亲。”
  他把我的手一下子甩开,自己站了起来,走到夏雷特的尸体旁,跪了下来。过了一阵,他蒙住了那尸体的面孔,回过头愤怒地盯着我,说道:“当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他就照顾我,可是他们却将他像一只牲口一样宰掉,他连反抗都没反抗,就被杀死了。难道一个这么爱我的人死掉,我不能哭吗?这太没有感情了吧?”
  我觉得自己有点难为情,这死了的人对我是毫无关系的,但他死得那么惨,的确令我惊震。
  卡斯坦当然有权哭,肯定会伤心,特别是他父亲被那些怪物抓走掉,而且卡斯坦自己也负了伤啊。
  我想起不久前还希望来人会把我从华扎尔手中救出来,这实在太少不更事了。
  我开始清醒过来,卡斯坦已抹干了眼泪,在把手臂上的绷带重新包扎,我去给他包扎好,然后问道:“那些……那些东西是什么?”
  卡斯坦道:“狄克利,就是“变形者”。在你们地球上,你们也有关于狼人的传说。龙形是狄克利的真形,但他在人类当中时会变形成人形。刚才你打他,他就露出原形来了。”
  “可是它们怎么能变成那样呢?有结实的肌肉和骨骼吗?这是真的,还是催眠术的障眼法呢?”
  “我也不知道,我想它们不全是结实的肌肉和骨骼吧,我不懂得它们是怎样变形的,我只知道它们会变。”卡斯坦打了个寒战,这是透骨的寒战,“我过去从未亲眼见过这码事,这太可怖了,太可怖啦!”
  这话当真,实在可怕极了。我心里暗自在想,它们把华扎尔抓去会怎样对待他呢?我发觉自己连想也不想去想这问题。我只孝虑它们会怎样对付我们,不管怎样,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嘛。
  我们两个好久都沉默无言,夏雷特的尸体摆在那儿,并不是适于作伴的。卡斯坦这可怜的小子,他想到父亲被虏上狄克利的船上去会发生什么事,一定比我更肉跳心惊的。
  最后,我打破沉默道:“我们难道不研究一下,它们回来对付我们时该采取什么行动吗?”
  卡斯坦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们能干些什么,我们没有武器,它们却有各种各样的武器,我们敌不过它们的,还是别轻举妄动吧。”
  我想他的话很对,英雄气概自然听来是了不起的,在电影上看,也很动人,但在我内心深处,我知道英雄气概也帮不了什么忙,我们又手无寸铁,怎能去对抗武装到牙齿的敌人呢!还不止此呢,我甚至不敢承认,我实在害怕,要我面对一个人,甚至是一个拿着枪或别的武器的人,我还有勇气去面对面同他们斗争,但一想到变形的情景,就使我心底里害怕,像瘫痪似的,无法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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