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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问失踪者



孟伟哉

  〔片断〕
  公元2026年初夏。
  某日,凌晨3点,我们的主笔给我一个有线电话,叫我一早起床之后,不必上编辑部,径去中国科学院宇宙研究中心进行采访,写一篇特稿,供我们的刊物《可爱的中国》下一期用。
  “采访什么人?"我问。
  “几个失踪的人。"主笔回答我。
  我们的主笔是个幽默家。他这种回答,使我好笑,使我怀疑他跟我开玩笑,他真正要谈的也许是另外一件事。
  “主笔同志!"我说,"失踪的人不就是消失了的人吗?怎么访问?我是不相信灵魂说的。"主笔在电话里嗬嗬笑着,说:“先生!妙处就在这里。失踪者已经失踪50年了,他们的失踪案在公安部里一直是一个谜。不过,现在,那些案卷怕已被蛀虫吃掉了。哈哈,去吧!我不会让你后悔的。祝你成功!”“谢谢您给了我一个谜。”“不!一切都是事实。"主笔说。
  主笔与其说给了我一个任务,不如说给了我一个谜,引起我急于揭开谜底的兴趣。
  因此,一早起来,盥洗完毕,吃过早餐,带上全套的采访用具,上到我们80层公寓的宽阔的楼顶平台,找到我那架玫瑰色水仙牌单座直升机,我便升入了空中。
  中国科学院宇宙研究中心,设在南口北边一座山峰上。我知道,那里还有该院的一个气象学研究中心,一个航天指挥站。然而我不知道,猜不透,主笔为什么叫我到这里来。莫非失踪的人曾经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实在想不清楚。
  正是上早班时间。北京市的空中有很多直升飞机,正如它的地面有许多小轿车,颜色都极鲜艳。在晨光的沐浴下,直升机像羽毛美丽的鸟儿,小汽车似盛开的花朵。地面上,交通指挥是自动化的,秩序井然;空中,每架飞机上都有避免碰撞的自动装置,虽然纵横交错,却很安全。
  我很快飞临宇宙研究中心上空。本来,我可以直接降落在山顶小广场上,可是,因为我很欣赏这座宏伟的科学宫的从山脚到山顶的雄壮的条石台阶,想练练腿脚,我便降落在山下的一片青草地上。
  你到过南京吗?看到过中山陵吗?噢,宇宙宫的这些台阶,比紫金山那些台阶,可要壮观得多。这些台阶总共150级,宽达25米。台阶两旁,有汉白玉雕花栏杆。而在这些栏杆之间,又按顺序地立着几十个英俊豪迈的男女青年的石雕像。人们很熟悉这些人物的形象和姓名,他们是我国的宇航员,有的登上过月球,有的绕火星飞行过,有的在宇宙空间长时间从事过科学研究工作。他们是那样栩栩如生,各不相同,行走在他们之间,从山下向山上攀登,你会极受鼓舞,而且会受到深深的启示,勇气倍添。
  我背着录音机、录象机、无线电传真和通信机,呼吸着燕山山脉的清新的空气,花了整整20分钟,才走完这些台阶。
  虽说我的身体蛮好,毕竟已经90多岁了,这一程,到底使我有点儿气喘。
  我正想歇息一下,从辉煌的宇宙宫大门里,走出来一位妇女,使我大为惊讶。
  这妇女太奇异,太美了!
  她穿一身好像是红色的衣服--是的,说好像,只是说近似;因为,在此以前,我还从没有见过这种颜色。她服装的样式也极为别致--是的,我只能用别致这个词来形容;因为,它是我不曾见过的一种式样。例如,她的上衣并不是对襟的,扣子好像在两腋的下方;上衣和裤子好像是连在一起的,而腰间却有某种束带;另外,这衣服的肩背上,像有一个淡蓝色轻纱似的披肩,又像是半截斗篷。她的鞋也极其新颖、轻巧--是的,我还是只能这样形容;因为,那不是20世纪西方女人爱穿的钉子似的高跟鞋,也不是50年前中国妇女时兴的铁锤似的半高跟鞋。怎么讲呢?她好像是踩在一片紫色的花瓣上,而这种花瓣我却见所未见,也只是猜想而已。
  噢,她的头发多么黑多么亮呀!那么自然,那么长,拖到了臀部以下。她的肌肤洁净、细腻、闪光,她的眼睛明亮得像清泉里的珍珠。……我判断不出她的年龄--20?似乎小了点儿;30?似乎又大了点儿;25?也不对。我没有见过25岁的妇女有这么美丽,而她的体型身段又绝不像十八九岁。我说不上来,我无能为力。
  我研究艺术,我探讨美学,我探索人的美和美的人的生活,迄今已70多年。然而我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对象,我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产生了幻觉。……“请问,您找谁?"正在我有些惶惑之际,她,这位迎面走来的妇女,收住脚步,说话了。她说着一口北京话,音色十分圆润动听,只是,吐字比较缓慢。
  “很遗憾!"我疑惑地望着她,不知道自己脸上有没有笑容,说:“我恰恰不知道我要找谁。"她浅浅一笑,眼里闪出几束开心调皮的光:“那么您来这里做什么呢?走错路了吗?”“不!"我不晓得该怎样称呼她,"我是记者,我来这里采访。““噢,您,是不是从《可爱的中国》文学杂志编辑部来?"她讲话的时候似乎另有一种美,那长长的睫毛和整齐的牙齿,在柔和的阳光照耀下,特别引起我的注意。
  我有些惊异,反问她:
  “是的。不过,你怎么知道呢?”
  她无声地愉快地笑笑:
  “我接到了通知。我特地来接您。”
  她这么一说,令我想到她是宇宙宫的一个工作人员。而想到这一点,我又觉得,虽说如今是21世纪,她这身装束和发型也太时髦了。我问:“这么说,你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她又一笑,神情是开心的:“暂时还不是。我是失踪者。”“你?失踪者?"她笑而不语地点点头。于是,她那长长的黑发,像波浪似地飘动了起来。
  她大概看出了我的诧异之情,问道:
  “您,不相信吗?”
  “是的。总的说来,到此刻为止,这是一连串问题而不是明确的结论。不过,见到你我很荣幸!"我同她握手,又问,“就你自己吗?”“不,还有几位。我们分了工。首先由我接待您。他们都被别人约走了。”“请原谅!请你首先告诉我:你们曾失踪在什么地方?我实在莫名其妙哩!”“我理解您的问题。"她做一个优雅的手势,叫我跟着走,"我的服装,我的面相,我的一切,都叫您感到怪--”“坦率讲,是奇异。”
  “是啊!奇异这个词我几乎忘却了呢!"她像轻风似地走着,边走边讲,"我们曾经离开地球,失踪在外太空。我的服装还没有换。前天傍晚刚刚着陆。宇宙研究中心正在替我们裁制我们中国人现在通行的服装。国家决定我们将成为这里的工作人员,实际上我们将成为这里的研究对象;因为我们整个人打上了外太空的印记呢!--您看这合乎逻辑吗?"我站住,从侧面观察她,兴奋中掺杂着难以思议的情绪。
  我问道:
  “恕我冒昧,你,今年多大岁数?”
  她扭头看看我,咯咯地笑出声来:
  “这可难说了。离开地球的那一年我正好40岁,可在太空中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时间、空间真不知道该怎么算了呢!
  这里的科学家告诉我们,地球上今年是公元2026年。这么算,我的地球年龄该说是90岁。可是作为宇宙人呢,我就不知道了。”“天哪!奇迹,真是奇迹!"我内心说,"这么说,我和这位妇女同岁。而她是这般年轻,我却满头白发了!。……然而,也许我根本不应该这样比较,这里也许涉及到一种我完全无知的科学。……"我预感到我将获得世界第一号新闻,我将获得一个巨大的艺术题材。我忘掉了一切,心灵被极强的向往和兴趣所占据,同这位并非幻影的美丽的女性,走进了富丽堂皇的宇宙宫大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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