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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梦的尽头




             I
  莱因哈特皇帝一行人离开之后,负责行星海尼森治安的是布罗上将。伊谢尔伦军的管理则交由马利诺准将负责,由林兹、史路、拉欧辅佐,进行军队组织的解体准备。
  原本混乱的海尼森在进入七月之后治安大致完全恢复了。已故的安德鲁安.鲁宾斯基利用个人的力量营运地下组织的事实也因此而获得了证明。
  七月八日,一个因“鲁宾斯基的火祭”事件而受伤入院的人被发现伪造身分证明书,帝国军宪兵队把他找来问话。结果这件事又在宇宙水面激起了新的涟漪。
  “什么名字?”
  “休马哈,雷欧波特.休马哈。”
  在确认了这个名字之后,宪兵们掀起了一阵骚动。因为这就是以前和兰斯贝尔克伯爵亚佛瑞特一起“绑架”前王朝的少年皇帝艾尔威.由谢夫的政治犯。休马哈的病房成了真正的审讯场所,但是由于被审讯者并没有拒绝供述,所以宪兵既没有使用暴力也没有使用自白剂。在讯问当中,休马哈说出今年被视为艾尔威.由谢夫二世的那具尸体其实是别人的尸体。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艾尔威.由谢夫二世行踪不明。去年三月,他从兰斯贝尔克伯爵手中逃走了。现在跑到哪里去了,谁都不知道。”
  精神失常的兰斯贝尔克伯爵从尸体收容所盗取了一个同龄男孩的尸体把他当做是皇帝的。关于幼帝之死的记录文章其实都是他捏造出来的,但是内容极详细写实,甚至让帝国的治安人员都信以为真。或许那是兰斯贝尔克伯爵亚佛瑞特一生中最极致的创作。后来,在帝国政府的正式记录中记述着“皇帝艾尔威.由谢夫二世不知所终”就是根据休马哈的证言所记述的。
  “还有一件事。”
  审讯终结,休马哈说道。
  “地球教的残党并没有放弃夺取皇帝生命的计划。根据我从鲁宾斯基那边得到的消息,最后的行动集团已经潜入费沙了。人数应该不到三十人,其他的组织都已经被击溃了。如果把那些人处理掉的话,地球教应该就不会死灰复燃了。”
  被问起今后有什么打算时,休马哈淡淡地答道:
  “没有什么特别的打算。我希望能回费沙,和以前的部下们在阿希尼伯亚溪谷经营农场。如果你们没有其他的事,希望可以让我到费沙去。我就只有这么一个请求。”
   ̄ ̄事后,休马哈的希望并没有达成。两个月后,他因大赦而被释放,在回到费沙之后,发现阿希尼伯亚溪谷的集体农场已经解散了,他的旧部下们都分散四处。于是,他以旧王朝时代的才识和经验,在修特莱中将的推荐下成了帝国军的准将,但是在一场和宇宙海盗的战斗中下落不明。
  休马哈所提供的情报传到了正朝费沙航行中的军务尚书奥贝斯坦的耳里。这个有着“干冰之剑”外号,冷漠无比的元帅毫无表情地看完了通讯文。然后,他一话也不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问题。
  在前往费沙的帝国军总旗舰伯伦希尔的舰内,尤里安.敏兹经常有机会和莱因哈特面谈。莱因哈特很喜欢从尤里安那儿听到关于听到杨威利的事情。他有时热心地点着头,有时候则笑出声音来,但是,在尤里安的回忆中却是“伟大的皇帝并没有那么丰富的幽默感。看起来大约在五次当中有二次他会有理性去思考这个笑话到底哪里好笑”。但是,尤里安同时记述了他自己在帝国的语言能力可能没有办法满足皇帝一事。
  当然在这段期间他们也认真地讨论了今后的政治取向问题。
  关于把伊谢尔伦要塞归还给帝国军,让巴拉特星系包括行星海尼森在内成为自治领地及享有内政自主权这件事,尤里安和莱因哈特有完全相同的看法。在看到行星海尼森不断有人为的灾祸产生之后,帝国内务省中有很多人认为这是个“难治之地”。而军务省则对伊谢尔伦要塞的无血献城感到高兴。这两省的有关人员一定都会对这种决定表示欢迎吧?
  然而,关于制定宪法和设立议会之事,莱因哈特却无法对尤里安有任何承诺。他的说法是会考虑立宪政治的优点,但是却无法给予确定的答覆,因为莱因哈特不想欺骗任何人。
  “如果你跟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制定了法规,那么,后世的人就没事可做了。这么一来,他们一定会怪罪我们,因为我们太多管闲事了。”
  莱因哈特是带着开玩笑的口吻这么说的,不过,很明显的,他并无意无限制或毫无原则地认同民主主义的存续。尤里安因此知道了莱因哈特并没有失去身为一个主政者所需要的冷静。
  承认巴拉特星系的内政自治权已经是莱因哈特极大的让步了。然而,海尼森必须先从在“鲁宾斯基的火祭”事件的损害中再重建起来。和伊谢尔伦要塞比较起来,海尼森的地球条件显然是处于易攻难守的状况。原本海尼森就是一个消费性格较多的星系,所以粮食和其他的必需物品都得从其他的星球输入,而其他的星球又都在帝国的完全支配之下。从军事面来考虑的话,它的条件是极不利的。莱因哈特对尤里安的宽大其实是一把双刃刀,而莱因哈特和尤里安都知道。
  日渐夺走莱因哈特年轻生命力的病名一般被称为“皇帝病”是有其相称的理由的。能够确实地记忆而正确地说出“变异性剧症胶原病”这个病名的应该不多吧?最初在听到这个病名的时候,毕典菲尔特甚至对着御医大吼“烦死人啦!”
  高烧、内脏发炎及出血、伴随而来的痛楚、体力的消耗、造血机能不足、贫血、意识混浠,这些都是被御医提出来说明的症状,但是,莱因哈特在发高烧时也尚未有意识混乱,陷入错乱的症状。除了在“鲁宾斯基的火祭”事件当时拒绝离开病房之外,他也没有出现过精神不稳定的情形。他的容貌看起来稍显瘦削,白晰的肌肤略显苍白,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病痛的迹象。如果真有造物主的存在,那么他为了在莱因哈特年纪轻轻的时候就带走他而付出的代价就是一直到最后都没有夺去莱因哈特的美貌,或许这就是莱因哈特享有比别人更多恩宠的证明吧?尤里安每天确实地记录了关于莱因哈特的每一件事情。如果杨威利还活着的话,他一定会很羡慕尤里安的。就因为有这样的自觉,尤里安督促自己必须克尽职责完成记录者的使命。
  七月十八日,银河帝国军的临时总旗舰“人狼”到达了行星费沙。莱因哈特把费沙选定为宇宙中枢的场所定为自己归结之处。医疗用地上车迎接莱因哈特的抵达,莱因哈特立刻奔向妻子的居处。
  由于冬馆被地球教徒烧毁了,希尔德皇妃和亚力公大公离开费沙医科大学附设医院之后,就移居到以前高登巴姆王朝做为高等事务官官邸的宅邸去了。这栋单单以地名为名,被称为“贝尔塞底皇宫”的建筑物就成了莱因哈特壮丽人生的终点。一楼站满了文武百官,二楼则聚集了医护人员,三娄则有皇妃和皇子等着他。
  尤里安对临时皇宫的朴素大吃一惊。以平民的眼光来看确实称得上宏伟豪华,但是对于一个支配全宇宙的霸主,这居所却又显得过分寒酸了,和高登巴姆王朝的新无忧宫比较起来,连千分之一的规模都不到。虽然尤里安并没有实地见过新无忧宫,他只是从传闻中略知一二罢了。
  尤里安和同行的人--达斯提.亚典波罗、奥利比.波布兰、卡特罗捷.冯.克罗歇尔投宿于距离临时皇宫徒步十分钟远的贝伦卡斯提尔旅馆,而有一个中队规模的帝国陆战士兵在旅馆四周“戒备”着这当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但是,尤里安忍下来了。
  “呀,我们就不要去追究了。”
  连一向好战的亚典波罗也表现了他的宽宏大量。
  尤里安想象着。如果将来银河帝国确定了立宪体制,设立议会的话,或许亚典波罗会以进步派领袖之姿昂然立于众人之前吧?这虽然是一件很奇妙的事,但是,百尤里安的想象世界中,亚典波罗总是处于在野党的地位。他实在无法想象亚典波罗参加执政党安于权势之位的景象。代表在野党的势力、弹劾权势者的腐败、批评行政不完备、拥护少数派的权利、布起辩论阵,这才是适合亚典波罗的形象。虽然,他每年总会在议场大闹个两三次。
  从某方面来说,莱因哈特皇帝给了民主和政治一个辛辣的考验。经过战争那么严苛的洗炼而残存下来的价值观,会不会在和平的环境下被腐蚀呢?而亚典波罗为了防止民主共和政治不致腐败,应该会终其一生地守护着它的吧?
  另一方面,尤里安等对波布兰完全没有解析的能力。那个有着一对像阳光般跳跃着的绿色瞳孔的击坠王,到底如何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呢?
  “当个宇宙海盗也不坏。我已经在杨威利底下用光了服从和忍耐了。从今以后我不打算再对任何人低头了。我不会再到任何人家中去当差了。”
  波布兰经常掩饰他的真心,让人不易摸透他到底想什么。尤里安想,或许波布兰为自己所撰写的墓志铭“六月一日死去”是他的真心话。在很久以前还不是使用宇宙历的西历年间,有一个天狼星革命元勋查欧.尤伊鲁恩在卸掉公职之后跑去当教孩子唱歌弹琴了。或许波布兰也有一个类似的后半生吧?
  至于卡琳的未来呢?应该和尤里安自己的未来有很大的关系吧?一思及此,尤里安就不知道该如何来描述了。在另一个世界的杨威利和先寇布,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不管怎么说,能描绘未来是一件很好的事,因为,或许每个人都可能处在那种不能行使这种权利的状况下。
  因安德鲁安.鲁宾斯基的死和多米妮克.尚.皮耶尔的告白而呈现明朗化的事实当中,最让尤里安感到战栗的是关于优布.特留尼西特的情报。在特留尼西特的构想中,他想在银河帝国内颁布立宪体制。在形式上,他这种构想和尤里安是一样的。而特留尼西特和鲁宾斯基合作把人脉和金脉一步一步地在帝国的政界扩展开来。
  如果去年底罗严塔尔元帅没有射杀优布.特留尼西特的话,或许就是由特留尼西特把立宪政治推行到银河帝国。而特留尼西特在经过十年间的螫伏之后,或许就会就任银河帝国的首相也不说不定。到那个时候,特留尼西特才不过五十岁,以一个政治家来说,他还是很年轻的,他的前途将不可限量。或许特留尼西特因为把民主共和政治故国、国民卖给专制政治而成为一个不只支配半个宇宙,而是支配整个人类世界的“立宪政治家”。
  尤里安不禁全身打着哆嗦。优布.特留尼西特或许是一个利已的政治艺术天才,在他手上色彩缤纷的未来蓝图在他意外死亡时已经完成了一大半了。他所描绘的构图并没有因为法律或军事力量而破碎。那一道没有正当的理由,纯粹只是因为感情上的冲击而放射出来的光束把特留尼西特和他的未来永远赶出了现实的地平线。罗严塔尔元帅因为个人的情感而修正了人类社会的未来。
  尤里安觉得“命运”这个名词实在太好用了。这种事情只要用“命运”这个字眼就可以让别人接受了。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杨生前总是尽可能地不去用这个字眼吧?
             II
  七月二十五日。到达费沙后一个礼拜。
  谈话室中剩下七个人。窗外闪着蓝白色的光芒,雷呜震天。谈话室是以褐色系的配色统一设计的,但是一等雷光消失,整个世界就像笼罩在欠缺生气的无色彩当中。
  这些人都自觉到自己正站在历史重要的瞬间,这种自觉并非他们的第一次经验,但是,以前他们并没有体验过像今天这样犹如陷于沉重而苦闷的精神泥沼中的感觉。克斯拉低声地喃喃自语着:
  “已经征服全宇宙的霸主却被困在地上,被关在病房内。真是讽刺之至。”
  他们跟随莱因哈特四处征战,在星海中驰聘,讨伐高登巴姆王朝的门阀贵族,消灭自由行星同盟,把宇宙踩在他们的军靴底下。常胜之名使他们可以予取予求,但现在,在侵蚀着皇帝年轻肉体的“变异性剧症胶原病”这个病魔之前,他们却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勇气、忠诚心、作战指挥能力都没有办法挽救他们所敬爱的皇帝。在败于杨威利的奇略下时,他们有一种败北和赞叹的双重感受。然而,现在,败北感却化成了一只只不吉祥的害虫蛀蚀着他们的气息。
  “御医们在干什么?一堆浪费粮食的懒人!如果再袖手旁观陛下的痛苦而不管就不能放过他们!”
  果然不出大家所料,最先爆发的是毕典菲尔特。而这个晚上立刻就有人出面顶撞了。一向稳重忠厚的瓦列已经忍耐到了极限,他吼了回去。
  “你不要鬼叫鬼叫的!你总是这样沉不住气,难道没有想过会造成大家的不便吗?我们可不是你的镇定剂!”
  “你说什么?”
  毕典菲尔特把无处发泄的激情对着僚友发泄,瓦列也想加以反击,这时候艾杰纳抓起桌上的矿泉水瓶,把手一翻。水滴人两个勇将浸湿的头发上滴往军服,两人愕然地看着那个一向沉默寡言的同僚。官职在他们之上的米达麦亚此时开口说话了。
  “皇帝自己正忍受着身心方面的痛苦。我们七个人难道就不能忍吗?不要让皇帝感叹他有一些不懂事的臣下。”
  这个时候,病房里,已恢复意识的莱因哈特正对皇妃交代一些遗言。其中一项是授与六个一级上将帝国元帅的地位,但是,那必须在莱因哈特死后,在摄政的希尔德的名下进行。
  渥佛根.米达麦亚、奈特哈特.缪拉、弗利兹.由谢夫.毕典菲尔特、耶尔涅斯特.梅克林格、奥古斯特.沙姆艾尔.瓦列、艾伦斯特.冯.艾杰纳以及伍尔利.克斯拉这七个人被后世称为“狮子之泉七元帅”。有人下了评语“残存下来的幸运带来了荣誉”,然而,在这么巨大而猛烈的动乱时代,纵横战场无数次之后还得以残存下来不也就是证明了他们的非凡之处吗?
  已经是元帅的渥佛根.米达麦亚早就预定将接受“帝国首席元帅”的封号了。这是一个适合帝国至宝的称号,但是,在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米达麦亚却没有一点欣喜的感觉。
  十八时三十分,一个女官来叫米达麦亚元帅。在场的每个将领都觉得自己的胃壁好像罩上了一层寒霜,他们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僵硬着身体目送“疾风之狼”离开房间。然而米达麦亚被叫去的理由并不是如他们所想象的。在病房内等着他的希尔德皇妃拜托他一件事。
  “现在外面大风大雨的实在很抱歉,不过,米达麦亚元帅,请你回去把太太和孩子带来这里来好吗?”
  “好是好,不过,就算把我的妻子都带来——”
  “这是皇帝的希望。请你动作要快。”
  既然皇妃这么说了,米达麦亚断无拒绝的理由。他飞奔进地上车,在灰蒙蒙的豪雨和透明的强风中朝自己有家急驶而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从皇宫来的使者也到了贝伦卡斯提尔旅馆。皇帝的高级副官修特莱中将乘着大型地上车出现了。莱因哈特没有用TV电话联络而派遣使者来是对宾客的礼遇。
  “皇帝请各位到皇宫去一趟,很抱歉天气这么坏,不过,还是请各位走一趟。”
  尤里安和三个同行者面面相觑,勉强才从急速缩紧的咽喉挤出了一丝声音。
  “——很危险了吗?”
  “请各位尽快。”
  在得到这个间接答案后,尤里安等人快速地做了出门的准备。
  杨提督,我将以你的代理人的身份去确认这个时代最伟大的个性所有者生命的结束。如果提督你在来世的话,就请你透过我的眼睛去确认历史上最重要的瞬间 ̄ ̄尤里安之所以在心里这样喃喃说着是因为如果不是这样,他无法感到平静。波布兰和亚典波罗也收敛起调笑的个性,默然地整理着自己的服装。
  顶着风雨好不容易来到临时皇宫的尤里安,在大厅上看到了一个美丽的金发贵妇在楼上的回廊走着,从修特莱的口中,他确认了那就是皇妃安妮罗杰。
  那个女人就是莱因哈特皇帝的姐姐安妮罗杰.冯.格里华德大公妃殿下吗?尤里安的胸口掠过梦幻般的感慨。他虽然并不完全了解莱因哈特的整个生涯,但是,他也听说过,就因为有这个姐姐,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这颗巨星才会在银河星系闪闪发光。从某个意义上来说,那个女人造就了今日的历史。说起来,她是一个不容疏忽的人。
  安妮罗杰当然没有注意到尤里安的视线。
  进了病房的安妮罗杰跟希尔德打了招呼,在弟弟枕边椅子坐了下来,莱因哈特似乎有所感应地睁开了眼睛看着姐姐的脸。
  “我做梦了,姐姐 ̄ ̄”
  莱因哈特苍冰色的眼珠中闪着耀眼的光芒。那是安妮罗杰从没见过的光芒。而安妮罗杰也因此确认弟弟的死亡。莱因哈特一向为追求可掩饰他那未获得满足的心灵的物质而战。自从他十岁自觉到战斗的意义之后,在获得权力前,甚至在获得权后,他一直都在战斗。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改变?或是打从一开始就是他的本质?莱因哈特看来就像把战斗当成他生存的目的一样。
  “皇帝为人嗜战”或者“狮子皇帝莱因哈特”都是表现他个人矜持的异称,同时也很适用在这个在历史上投下慧星般光芒的年轻人身上。然而,最后火焰却烧到了他自己的身上。莱因哈特所表现职来的柔和性就是他的身心在燃烧殆尽之后所残留下来的白色灰烬的余温。那是冷却之前的余温,是归于黑暗的余光。
  “梦还没做够吗?莱因哈特。”
  “——不,已经够了。甚至做了任何人都没有做过的梦呢!”
  莱因哈特的表情显得太柔和了。安妮罗杰听到了自己胸中的冰块开始裂开的声音。这个声音把那太过澄澈的裂痕扩散到了她所有的神经,当弟弟的刚烈和锐气缓和下来的时候,也就是他死亡的时候了。剑存在的意义就只在于其为一把剑。对她的弟弟而言,满足和结束就代表同样的意义。有人把他的生命做了这样的叙述。
  “姐姐,谢谢你为我做的每一件事。”
  弟弟虽然这样说,可是,安妮罗杰并不想听任何感谢的话。他竟然在年纪这么轻的时候就要舍弃这个世界,无视于姐姐的存在而展开他巨大的翅膀遨游于星海当中。在齐格飞.吉尔菲艾斯死后,他是安妮罗杰唯一希望,是联系着她和这个世界的水晶细线。
  “姐姐,这个坠子 ̄ ̄”
  莱因哈特把他那白晰而削瘦的手掌伸向姐姐。银色的坠子移到了另一个手掌上,透明的光芒照耀着姐弟两人。
  “我已经不需要这个了,就送给姐姐吧!同时 ̄ ̄我也把吉尔菲艾斯还给你。我一直占用着他,真是对不起你。”
  在安妮罗杰做任何回答之前,莱因哈特已经闭上了眼睛,又陷入昏睡中了。
  暴风雨越来越剧烈,十九时,临时皇宫前的道路已经淹水了。在风雨中传来了急报。市外的液态氢气筒被人爆破了,而帝国军从被遗弃在现场的尸体身上找到了地球教徒的识别证。即将面临皇帝死亡而屏住气息随时准备应变的帝国军不禁为之震惊。
  帝都防卫司令官兼宪兵总监克斯拉在接到报告之后叱责心志动摇的部下们。
  “不要慌!引起火灾和爆炸事故是地球教徒常用的伴动手段。他们唯一的目标就只有皇帝一家人。只要把防卫重心放在临时皇宫就对了。”
  在费沙和地球教徒的组织已经溃灭了。这一点,克斯拉极有自信。他对其他的将帅们轻轻地行了个礼便离开了休息室,他站在玄关大厅,把该处当成指挥中枢,开始指挥宪兵们行动。虽然他是一个精勤的人,但是,即使像克斯拉这样刚毅的男人也耐不住等候皇帝死亡的难捱时刻,他有意藉着执职务来逃避那磨人的等待,这是不容否定的事实。米达麦亚还没有从家里回来,留在休息室的五个人,缪拉、毕典菲尔特、梅克林格、艾杰纳、瓦列正品尝着那种因焦躁不安而几乎要使血管破裂的痛苦滋味。
  十九时五十分,一度回军务省的奥贝斯坦元帅又在临时皇宫中现身。尾幕已近,而新的一幕又要揭开了。
             III
  除了米达麦亚和克斯拉之外的五位一级上将和军务尚书奥贝斯坦元帅之间飘荡着爆炸之前的诡异气氛。军务尚书告诉大家,地球教徒的最后残党为了结束皇帝的生命,不久之后将会攻击临时皇宫,大本营幕僚总监梅克林格一级上将提出了疑问。地球教徒何必做出这样的暴行呢?只要再等一段时间,不需要他们出手,事情就可以明朗化了。奥贝斯坦的答覆明快地近乎无情。
  “是我把他们引来的。”
  “军务尚书?”
  “我散出谣言说在陛下病情康复之前,将要把地球教信仰的对象地球摧毁掉。为了阻止皇帝这个行动,他们一定会急躁地采取行动。”
  室内的空气冻结了。温度低到了极致,反而像要燃烧般地冷却了。
  “你是说你把皇帝当成饵?尽管我们没有多少时间选择方法,可是,这岂是一个为人臣子能做的事?”
  梅克林格的弹劾被冷然驳回了。
  “皇帝无可避免地即将逝去。然而,罗严克拉姆王朝却要继续下去。为了王朝的将来,地球教的狂信者必须要以根除。为达此目的,我只是要求皇帝帮一下忙而已。”
  毕典菲尔特无意识地握紧了右手,往前踏出了半步,他的两眼中冒着火花,在行星海尼森发生过的情况似乎又要再扩大重演了。就在这时候 ̄ ̄
  “总而言之,现在以消灭地球教徒为首要之务。分散指挥系统或许反而就中了狂信者们的圈套了。我们也接受克斯拉总监的指示来行动吧!”
  缪拉拼命地自我压抑着,然后说了这样的话。一场冲突勉勉强强地避掉了。
  于是,从二十时到二十二时之间,在狂风暴雨中,临时皇宫展开了与内外敌人对峙的争斗准备工作。而整个行动几乎是在无声的状态下进行着,这全然是为了不打扰到在三楼等待着死神的到来的皇帝的安宁。由于暴风雨的关系,机械的警备系统都无力化了,克斯拉的部下们在暴雨、泥泞中四处巡逻,搜寻入侵者,二十时十五分,帝国军射杀了第一个入侵者。
  在建筑物一楼的西厢房里等待着的尤里安一行人也不能置之事外。
  “或许我们该感谢地球教徒吧?因为对地球教徒的共同憎恶使得银河帝国和民主主义找出了共同的道路——”
  然而,这当然是一种反话,并不是尤里安的本意。地球教徒,尤其是其指挥者们是暗杀杨威利的仇敌。为了多多少少能帮上一点忙,把卡琳留在室内之后,尤里安、亚典波罗、波布兰三个人便走到走廊上去。
  “为了、保护皇帝、我们、在费沙、和地球教徒、作战——”
  波布兰奇妙地把音节分开了。
  “有一种游戏就是把文章分成几段,然后把不同的段落组合起来的玩法吧?我突然想起这个。我们会在这个地方做这种事,这是在五十天前想都想不到的事。法律顾问丰而不会太无聊真是好啊!”
  尤里安很同意波布兰的说词,但是,他的注意力立刻就转到其他方向去了。亚典波罗看到了倒在走廊上的黑衣男子。好像是被击中而逃到这里来的。全身是雨、泥和血和男人的擤有一把失去光泽的气爆枪。
  “借他的气爆枪一用吧!没有武器什么都不能做。”
  当亚典波罗从死者手上拿起枪的时候,走廊的照明灭掉了。一瞬间,三个人出于反射地把身体贴上了墙壁。远远的走廊闪过了光束,脚步声响起。一个很显然不是帝国军士兵的男人出现在刚刚才习惯了黑暗的三人面前。光束从亚典波罗的手上迸射出来,男人的胸口被光线贯穿,倒在地上。
  与其说亚典波罗是个名射手,倒不如说是地球教徒自己跑到火线前面来还比较恰当些。然而,不管怎么说,一个入侵者倒了,可以确定的是尤里安他们又拿到了一把枪。或许是自动发电装置启动吧?照明又亮了起来。在风雨和雷鸣之中,在临时皇宫的内外,帝国军士兵们似乎正和地球教徒之间持续着惨烈的攻防战。
  一个小爆炸声震着尤里安的耳膜。尤里安并没有很在意这件事,但是,这个爆炸却引发了一个重要的结果。原始的手制爆炸物在二楼一间可以俯视中庭的房间内爆炸,碎片大奥贝斯坦元帅的腹部刺向胸口,整个撕扯了开来。
  这是二十时十五分时的事。
  成功地引发爆炸的地球教徒一行绕过建筑物的西侧想往外逃。他们的行踪在雷光的闪动下清楚地浮现出来。一道细细的闪光穿过黑夜和风雨,水平飞出,一个教徒张开两手倒了下来。其他的男人们溅起了泥沫,想改变逃跑的方向。
  “想跑到哪里去?地球教徒。”
  气爆枪的火线朝着年轻的声音集中射去。阳台的柱子发出了悲鸣,大理石的碎片四处飞溅,玻璃破碎了。
  尤里安在阳台上把身体转了两三圈,在静止的那一瞬间扣了扳机。连续两次,闪光在他手中迸射而出,两个地球教徒发出低沉的声音倒了下来。他们溅起了泥水和血沫在地上翻滚,然而最后也只是痉挚了一下就不动了。
  第三个,也就是最后一个男人转过身想逃,然而,亚典波罗就站在他面前。他再度想变换方向,然而,这次他面对的是眼力比尤里安还好的波布兰。雨和黑夜形成了双层布帘,把他封锁在另一个小小的世界中。
  “杀你之前有一件事一定要问清楚。”
  尤里安从阳台走出来。雨滴立刻倾洒在他身上。
  “总大主教呢?总大主教在哪里?”
  “总大主教?”
  男人喃喃说道。尤里安对他这个反应感到意外。原本以为是地球教徒出于敬畏地覆颂,然而,男人却发出了嘲弄千万个人,包括他自己在内的笑声。
  “总大主教就是他,就倒在那边啊!”
  男人指着已经成为尸体的一个人。波布兰非常无礼地用靴子前端翻过趴在地上的尸体。一瞬间,他把尖锐的视线射向丑怪老人的脸上,然后,他无言地蹲下来,翻起死者脸上的皮肤。那是一个制工精密的软质橡胶面具。在黑暗,在微微的照明之下浮现了一个瘦小然而却出人意料的年轻男人的脸。
  “你说这家伙是总大主教?”
  “那个男从深信自己就是总大主教。其实是个白痴,只不过是一具背诵机器罢了。”
  “怎么说?”
  “真正的总大主教在地球上,埋在巨大的岩盘底下。或许一百万年以后他会变成化石被挖掘出来。”
  男人充满嘲讽的口吻似乎不知道该有个结束似的。事实上并没有那么长的时间,然而,男人仿佛被一种心理排泄的冲动所驱策一般,不停地说着。地球教的总大主教之死被信徒们掩饰了起来,那个白痴男人于是被推出来当替身。地球教的实质队员,包括他自己在内,只剩下今天晚上入侵的二十名而已。他就像失去控制的水龙头一样滔滔不绝地说着这些事。
  在听对方讲这些话的时候,尤里安的记忆再度回复,他完成了复仇心的拼图。他曾在地球教的本部看过这个男人。也知道他的名字和地位。他是地球教的大主教德.维利。
  记忆的再现使他立刻采取了行动。
  “杨提督的仇!”
  闪光乘着尤里安的声音飞了出去,德.维利的胸口炸裂了开来,地球教的年轻主教仿佛被一个看不见的巨人冲撞一般往后方一倒。喷射而出的血液化成红色的雨滴四散于地,德.维利带着不像恐惧而像是包含着怒气和失望的神情睨视着尤里安。仿佛对自己的雄辩被中断而感到真正的愤怒和失望似的。尤里安不想知道这些,然而,对方的表情就像把优布.特留尼西特死前的表情凶暴化了几分似的。大主教最后还吐出揉合了血和诅咒般的毒语。
  “杀了我也没有用的。打倒罗严克拉姆王朝的人一定会出现。而这一切都将结束了 ̄ ̄”
  大主教丢下的这些台词并没有带给尤里安一丝一毫的感动。大主教一定是认为他把所知道的有关地球教徒的情报提供给帝国治安机关的话就可以确保住自己的生命。然而,尤里安没有义务要让大主教狡猾的方程式成立。
  “不要搞错了。我对罗严克拉姆王朝的将来没有任何责任。我杀你是为杨威利报仇。我说的话你听到了没有?”
  “——”
  “还有派特里契夫少将的仇、布鲁姆哈尔特中校的仇、其他许多人的仇。你一个人的命怎么赔得起?”
  德.维利的身体接二连三地被闪光所贯穿,他就像一条濒死的鱼般在地上弹跳了两次。第三次就动也不动了。
  “主角太紧张了吧?这样哪还有我们上场的机会啊?”
  当亚典波罗带着苦笑喃喃地说着时,夹杂着帝国公用语的会话声正朝着他们这边靠上来。他们三个丢下了枪,从德.维利大主教那不受祝福的尸体旁退开了一步,等着宪兵们的处置。
  另一方面,一个有着比德.维利大主教更大名声,而且受到更多责难的人物下正朝着死亡前进。
  军务尚书以责问着不合理性的视线看着自己腹部上被炸开的那一个红黑色的伤口。他把受了重伤的身体躺在楼下的一个房门里接受着军医的治疗,然而,当军医告诉他必须到医院接受紧急手术时,奥贝斯坦拒绝了。
  “明明没救的却要装成还有救,这不但是一种伪善,而且也是一种技术和劳动的浪费。”
  他这种冷漠的说词让四周的人感到胆怯,他又加了一段话。
  “转告拉贝纳特,我的遗书就在书桌的第三个抽屉里,要他一事不漏地照章执行。还有,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就照自己的意愿去做事吧。只要告诉他这些就够了。”发现大家都对拉贝纳特这个名字表现出狐疑的表情时,军务尚书只好说明那是他的一个忠实执事。说明结束时,他闭上了两眼,遮断了人们的视线。三十秒之后,军医确定他已经死了。军务尚书奥贝斯坦元帅享年三十九岁。
  日后,根据残存下来的地球教徒的告白,他们误以为奥贝斯坦的房间就是皇帝的病房所以才把炸弹丢了进去。军务尚书代皇帝受死了。究竟这只是计划之内的殉死呢?抑或是纯粹的计算错误?关于这一点,了解他的人分成了两派意见,而且任何一方都对自己的主张没有完全的自信。由于大家都在等候皇帝的临终,所以对于军务尚书的猝死没有多大的关心。对奥贝斯坦来说,这或许反而是他最大的期望。结果,一直到死,奥贝斯坦的存在都和莱因哈特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IV
  二十二时十五分。人们觉得暴风雨似乎停了,大家把视线投到建筑物外面去。风停了,雨也停了,深蓝色的天空中显得异样地澄澈,满天的星星闪耀着光芒。这是因为低气压的中心通过临时皇宫上空的缘故。
  尽管只是暂时的,但是,由于天候的改善和恐怖分子已经被消灭殆尽,米达麦亚元帅夫人好不容易才得以偕同夫婿来到了临时皇宫。由于地上车在大水中前进不得,又不能让妻子在风雨中步行前进,疾风之狼只得懊恼地被困在车内。
  “谢谢你专程赶来,米达麦亚夫人,请这边走。”
  抱着菲利克斯的艾芳瑟琳被带到了皇帝的病房,包括国务尚书玛林道夫伯爵在内,阁僚和提督们都站在一旁,在有着高耸天花板的宽阔室内充满了沉痛的微粒子。艾芳瑟琳抱着幼儿站着,然而他的丈夫拉着她的一只手来到皇帝的床边。
  “谢谢你赶来,米达麦亚夫人,我希望让我的儿子亚历山大.齐格飞交个朋友,和你的儿子 ̄ ̄”
  半支起身子的金发人说道。
  “帝国由强者来支配是最好的。但是,我想为这个孩子留个对等的朋友。也许这是个不情之请,不知道你是否愿意?”
  婴儿在希尔德皇妃的手臂中蠕动着。有着金黄色头发和蓝玉色眼珠的婴儿不哭也不闹,他睁大了眼睛凝视着米达麦亚一家人。
  “菲利克斯,对亚力克大公殿下,不,对亚力克皇帝宣誓效忠。”
  米达麦亚低声地命令儿子。
  这个景象或许显得很奇妙,然而,没有人笑得出来。一岁两个月的幼儿和出生才两个月的婴儿彼此交换着视线。实在是很不可思议。菲利克斯伸出了他小小的手拉起了更小的亚历山大.齐格飞的手。
  友谊有各式各样的形式。有各式各样的开始、持续和结束。而亚历山大.齐格飞.冯.罗严克拉姆和菲利克斯.米达麦亚之间会有什么样的友谊存在呢?是像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和齐格飞.吉尔菲艾斯一样的友谊?还是像奥斯卡.冯.罗严塔尔和渥佛根.米达麦亚一样的呢?米达麦亚不得不有这样的疑问。菲利克斯握着比自己小一岁的皇子的手,无意松开。或许是很喜欢对方呢?他笑了起来。他的父亲惟恐他做出失礼的举动想要把他的手拉开,菲利克斯因为情绪受到影响而哭了起来,皇孔也模仿着他开始哭泣了。
  充满朝气的骚动持续了二十秒钟左右就停止了,莱因哈特用他全身的力气微笑着。
  “真是个好孩子,菲利克斯,今后就请你继续和皇子做朋友吧!”
  在这个时候,父母亲的话都是很没个性的。连莱因哈特也不例。莱因哈特倒下支起的上半身,把头枕在枕头上,环视着四周的人,露出了狐疑的眼光。
  “我没有看到军务尚书,奥贝斯坦在哪里?”
  皇帝的问题在场的人都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希尔德皇妃一边用毛巾为丈夫拭去额上的汗水,一边平静地回答。
  “军务尚书因为重要的事情而不得不先离开,陛下。”
  “啊,是吗?那个人所做的事一向都有最正当的理由哪!”
  听不出他这些话是出于谅解或是嘲讽,莱因哈特抬起了手把希尔德拿着毛巾的手握在自己手中。
  “皇妃,你一定可以比我更贤明地统治着宇宙吧?如果改行立宪体制也好。不管如何,在所有生存的人当中,由最强大最贤明的人去支配宇宙是最好的。如果亚历山大.齐格飞没有这样的力量,就没有必要让罗严克拉姆王朝继续下去了。一切都照你所希望的去做,这就是我最大的希望 ̄ ̄”
  由于高烧和呼吸困难的影响,花了不少时间才把这些话说完,莱因哈特疲倦已极似地松了手,闭上了眼睛,陷入昏睡当中。二十三时十分,莱因哈特像是渴求水份似地动了动嘴唇,希尔德用含着水和白酒的绵纱轻轻地沾着皇帝的嘴唇,莱因哈特的嘴唇蠕动着吸着水。不久之后,莱因哈特微微睁开了眼睛,对着希尔德喃喃说着。或许他根本也弄不清眼前的是什么人了。
  “如果拿到了宇宙 ̄ ̄大家 ̄ ̄”
  声音停了,眼睛闭上了。希尔德等着。然而,他的眼睛再也没有睁开,嘴唇也不再动了。
  新帝国历零零三年,宇宙历八零一年七月二十六日二十三时二十九分。
  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二十五岁,他的治世只有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
   ̄ ̄罗严克拉姆王朝第二代皇帝亚历山大.齐格飞小小的哭泣声打破了似乎放弃了传音功能的空气中的沉默。在死者身旁的两个女性中的一个站了起来。她就是现在身为银河帝国的摄政皇太后,立于宇宙顶点的希尔格尔.冯.罗严克拉姆。在玛林道夫伯爵、米达麦亚元帅等人肃然的静默中,她低沉的声音回荡在室内。
  “皇帝不是因病而去世的。皇帝是因为耗尽了命定之数而亡的。不是被病魔打败的。希望各位能记住这一件事。”
  希尔德深深地低下了头。这个时候,她白晰的脸颊上第一次流下的泪水。在死者的枕边的女性发出了低低的鸣咽声。
  “ ̄ ̄于是,贝尔塞底就成为圣墓了。”(耶尔涅斯特.梅克林格)
  V
  “星星落下来了,卡琳。”
  尤里安.敏兹的声音中有着窥视着星星深渊般的战栗。卡琳默默地抓着他的手。因为她有一种错觉,她觉得自己脚底下有一道深渊,千亿个星星似乎要将她吞噬一般。尤里安的头发和衣服上都还留有湿气,然而,对卡琳来说,那都不是问题。
  皇帝的敕使奈特哈特.缪拉站在他们面前。
  “莱因哈特皇帝陛下刚刚驾崩了。嫡子亚力克大公殿下在国葬后即位。”
  奈特哈特.缪拉口中发出了战栗了声音,还有那已经达到抑制界限的悲哀感情。尤里安整个身体可以实际地感受到那种感觉因为就在一年前他也体验过那种滋味。
  “关于承认包括行星海尼森在内的巴拉特星系的内政自治权一事,我方以莱因哈特陛下和帝国政府的名誉保证,这件事将会被确实履行。另一方面,关于把伊谢尔伦要塞归还给帝国军一事 ̄ ̄”
  “请放心。我们代表伊谢尔伦共和政府和民主共和主义者,一定会确实遵守和皇帝生前的约定。”
  尤里安直视缪拉的灰色眼睛,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声调。
  “撇开思想和立场不谈,我以生于此时代的人的身份对莱因哈特皇帝陛下的过世致上无限哀悼。杨威利提督也会有同样的想法的。”
  “不胜感激。我会把你的意思传达给皇妃知道。”
  缪拉深深地答了一个礼,在邀请尤里安等人参加国葬之后就告辞回去了。
  关上客房的门,卡琳大大地叹了一口气,摆了摆她淡红茶色的头发。当初和莱因哈特皇帝的军队作战时,卡琳曾经大叫“去死吧!皇帝!”那是因为莱因哈特的生命力正闪耀着光辉,拥护民主主义的叫声显得格外有效。然而,这句话也永远结束了它的工作。突然像想起什么事似的,卡琳看着尤里安的侧脸。
  “尤里安,总而言之,巴拉特星系就留在民主主义的手中了吧?”
  “是啊!”
  “就只有那个了,仔细想来——”
  “是的,就只有那个了。”
  尤里安微微地笑了笑。
  而光要使这个事情实现就花了五百年的岁月和数千亿的人命。如果在银河联邦的末期,市民们没有对政治感到厌倦的话;如果他们注意到,给予一个人无限制的权力是一件多危险的事;如果人们可以从过去的历史中学到国家的权威先于市民的权利的政治体制是会造成多少人的不幸的话,人类就可以用较少的牺牲和负担,更早实现比较中庸和调和的政治体制了。“政治与我们无关”这一句话就是剥夺发言者的权利的宣告。政治一定地蔑视它的人进行报复的。如果有一点点的想象力就应该可以了解这一点的。
  “尤里安,你会不会成为政治指导者?会不会成为海尼森临时政府的代表?”
  “我的预定表上没有这一项。”
  “那么,你的预定表是什么?”
  “成为军人和专制主义的帝国作战。如果任务结束了 ̄ ̄”
  “如果结束了?”
  尤里安无法直接回答卡琳的问题。
  尤里安想成为一个历史学家,记录杨威利的事迹,把这几年燃烧般的记忆留传给后世的人。这个想法确实是受到杨威利的影响,但同时也是生在这个时代,和许多历史性的人物接触的他的本身意识之下的目标。对尤里安来说,他觉得多给后世的人判断和考察的机会是生在这个时代的人的义务和责任。
  奥利比.波布兰以不知道该以什么步伐前进的脚步走向尤里安等人。
  “尤里安,什么时候离开费沙?”
  “这个嘛,大概 ̄ ̄两个礼拜吧!”
  “那么,我们就要分手了。”
  “波布兰中校!”
  “我要留在费沙。什么都不用说,尤里安,我已经决定了。反正也不可能永远住在费沙,不过 ̄ ̄”
  尤里安没有说什么。卡琳也一样。他们两人都可以了解。波布兰的身心都想离开组织,走上孤独但自由的道路。没什么能阻止得了他的。挡不住的。因为对波布兰来说,或许那是他与这个时代决别的唯一方法。静默了一会儿,尤里安怀着最大的善意回答。
  “我明白了。我们来开个盛大的道别宴会吧?”
  于是,波布兰张开两手,抱着尤里安和卡琳的肩膀。绿色瞳孔中跳跃着的阳光照射着他们两人的现在和未来。
  “听好,不要太早死。几十年后,当我们都变成老人时再见吧!到时候我们就可以说那些已成木乃伊的死人的坏话了!”
  “好棒啊!”
  尤里安衷心地回答。他觉得自己何其有幸和这些有着独特魅力的同伴们共有着目前的人生。波布兰放开了两个人的肩膀,眨了眨一只眼睛,然后把两只手插在宽松的裤子口袋里走了。目送着他的背影的卡琳用力地握紧了尤里安的左手。我会永远跟在你的身边 ̄ ̄这句话无声地传进了尤里安的身体里。
  参加皇帝的葬礼之后就回海尼森,把伊谢尔伦要塞还给帝国军。然后和菲列特利加.G.杨、卡介伦一家、巴格达胥上校等人会合前往海尼森,把杨威利及其他的人都埋葬起来,然后 ̄ ̄
  然后,一段漫长的建设和守成的时代就会开始了吧?对外要继续和强大的帝国政府折冲,对内要整备自主和自立的体制。冬天是那么漫长,而春天又未必会到来。
  尽管如此,尤里安和人的伙伴们还是选择了民主主义。他们不把所有的权力都委交给像莱因哈特那种几个世纪才出现一个的天才,由凡人集团不断地藉着试行错误去寻找更好的方法,产生更好的结果。那是一条由亚雷.海尼森所选择,而由杨威利接下棒子的长征之途。
  “哪,我必须去和亚典波罗提督商量一些事,预定计划。”
  尤里安想到了那个还留在他身边的重要朋友。
  渥佛根.米达麦亚元帅把菲利克斯架在肩膀上来到临时皇宫的庭院。暴风雨已经完全离去,然而不像夏天该有的寒气却仍然蟠踞在此地,把星光都冻结了似的。天一亮就要公布皇帝驾崩的消息,然后开始国葬的准备工作。军务尚书奥贝斯坦元帅的葬礼也会立刻举行吧?日子将会很繁忙。然而还是忙一些的好。如果没有大量的事务让自己忙些,他没有自信能承受那啃食着胸口的悲哀和失落感。
  突然间,“疾风之狼”听到了在他耳边响起的呼叫声。
  “爸爸 ̄ ̄”
  米达麦亚愕然了一阵子,他的儿子则焦急地抓着父亲蜂蜜色的头发,又叫了一声。
  “爸爸!”
  被称为帝国军至宝的勇将在失去他那伟大而敬爱的主君的夜里,有了那种几近于惊喜的经验。这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情,然而,米达麦亚终于露出微笑的表情。他觉得是皇帝的心灵已经深植进这个孩子的内心而使他发出了出生之后的第一句话。当然,那只不过是一种错觉,然而,米达麦亚却这样深信着,他把儿子从肩膀上抱下来,抬头看着星空。
  “看到了吗?菲利克斯,那些星星 ̄ ̄”
  那些星星经历过数亿年、数十亿年的生命。早在人类诞生之前就一直闪烁着光辉,在人类灭亡之后,它们仍会继续绽放着光芒吧?人的生命连星星一瞬间的光辉都不及。这是自古以来人们就明白的事情。然而,认识到星星的永远和人世的一瞬的是人,不是星星。
  总有一天你也会明白的。明白人类重视瞬间的燃烧甚于冻结的永恒。明白一瞬即灭的流星的轨迹将会深刻于宇宙的深渊和人们的记忆当中。
  总有一天,你也会仰望着星星,任思绪驰聘在彼方,并且希望征服它们,置身在星群当中。当那一天到来时,你会自己一个人出发去冒险吗?还是和父亲一起去?或者是和那个你在一岁时就宣誓效忠亚历山大.齐格飞同行?
  “亲爱的,渥佛。”
  艾芳瑟琳顶着满头的星光,走向她的丈夫。她的丈夫侧着身对着她。
  “菲利克斯说话了。他叫我爸爸。”
  “啊,真的?”
  艾芳瑟琳以惊异的表情靠近丈夫,把幼儿温暖的小身体抱了过来。丈夫用手环着她的肩膀。他们把视线投向那几近令人眼花缭乱的星空,有数秒钟之久,他们就无言地站在那边。
  菲利克斯把手伸向夜空,做出要抓星星的动作。幼儿是不自觉地做出这样的动作的。那不就是把贯穿人类所有的历史,对所不能及的东西表现出来的一种憧憬集于一身的表示吗?
  “到屋里去吧,亲爱的。”
  艾芳瑟琳温柔地建议,米达麦亚点点头,环抱着妻子的肩膀,开始在星空下漫步着。临时皇宫的内部充满了对皇帝死亡的悲哀和为了让皇帝的死仪式化的奇妙活力。渥佛根.米达麦亚朝着这团情感纠结的人群中走去。
  ——传说结束了,历史才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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