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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醒醒!”
  有人说话,有人在推她,珊迦醒了过来,一瞬间她恍惚不知身在何处,也记不起方才梦见了些什么。很快地她认出了老鼠以及这个溪畔小树林,一切都沐浴在晨光中,然而梦境不再。她原本并不想睡得这么沉的,她开始对自己犯下的错误生气,开发现老鼠竟然靠在她的手臂上。
  她怒目圆睁,于是他缩了回去。
  “你做恶梦了。”
  珊迦脑中的记忆一幕幕涌现。满是虫子古物的潮湿世界、非瑞克西亚人在她身上抽的最后一下鞭于、克撒用火和法术救了她。那些是珊迦生命中所不愿再梦见的事。就在梦境和愤怒间,她心情十分不快。
  “你有没有对我作什么?”她逼问。
  “不是没想过,”老鼠毫不迟疑地回答。“事实上我整晚都在想,但是现在我一时哪儿也去不了,双脚还铐着链子,而且即使你比我强壮,又拥有能让我们飞翔的法宝,你仍然只是个男孩。你需要有人来照顾你。”
  “我?我会需要别人照顾?”若是哪一天她真的不幸落入一个奴隶的手中,这也不太可能会是原因。“你倒解释给我听听看?”
  他耸了耸肩。“我有一整晚可以想啊。当我醒来时……一开始我以为你只是装睡,看我什么时候会逃。但如果我真的要跑的话——”老鼠摇了摇铁链,“还得先确定你不会再次把我抓回来。”
  “你想怎么做?勒死我?敲我的头?”
  他又耸耸肩。“我没来得及想那么远。之后你就开始做恶梦,似乎是很恐怖的梦,所以我试着叫醒你——你不相信席拉塔教关于梦与灵魂的说法吗?”
  “不。”珊迦对席拉塔教那一派所知不多,只知道他们对其他的信仰十分不能包容。另外,克撒倒是说过她已在大槽中遗失了她的灵魂。
  珊迦向上钩,之前她把亚索的篮子放在那儿。她发现里头的食物原封求动。她开始分食物,在准备把面包丢给老鼠时她警告他:“我不需要别人来照顾我,我也不想。等我们到了村落之后,你的名字就是米斯拉,而克撒会需要你的帮助。”
  老鼠咕哝了一声。珊迦原本以为他的反应会更激烈,不过看起来他是发现了沉默和服从的好处,至少她现在准许他坐在她身边。
  “没有其他选择了吗?”他很紧张地问道。“我们不能走路去吗?
  虽然铐着脚镣,我还是宁愿走路。“
  珊迦摇摇头,老鼠突然向树丛跑去。他被脚镣绊住,挣扎了一会儿却翻不了身,以致连早餐都掉了,他爬回她的身边。
  “我现在准备好了。”
  “我从来没有从天上摔下来过,老鼠。那会比你坐马车或徒步走路要安全多了。”
  “我就是没办法不——”老鼠开始打冷颤,看着珊迦张开嘴,圆球在她嘴中伸展开来。
  他又开始爬向丛林,虽然他胃是空的,但珊迦也知道如果在动作完成前她被迫得咬住那颗球,会呕吐的人可是自己。珊迦抓住老鼠的脖子,把他的头放在她腿上,直到浮球升起。
  “最可怕的已经结束了,坐好,别想太多。景色不错呢,看看那些云,还有陆地。”
  别再提陆地了。老鼠一边低声诅咒,为了保命只好紧紧抓住她。珊迦开始同情他,而若是他无法放松,这趟旅程对他们俩人而言都会不好过。
  “老鼠,跟我说话。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害怕。把你的恐惧说出来。”
  但他还是无法放松,于是珊迦干脆试试更激烈的方式。她放开一只手,让球滚动,然后大声喊话试着盖住他的呻吟声。
  “我说,跟我说话,老鼠。你已经屈服在恐惧之下了,老鼠。”
  她想象自己的脚正碰到地面,然后圆球便突然下坠;她想象自己正在云间玩耍,于是圆球便以高速弹回。“你还未真正开始认识恐惧呢,说话呀!你到底在怕什么?”
  老鼠狂喊:“胡说!才不是呢!我可以感觉到天空在看着我,它在等着,等着把我扔下去!”
  他哭了起来,但当他开口说话时,他的手也放松了些。
  珊迦在老鼠肩头重重敲了一记。“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
  “随便啦。我知道我已经上了贼船。只好等死吧。”
  她又打了他一下。当克撒把珊边带到两个世界之间的那时候,她就和老鼠现在一样。克撤拥有旅法师的天才,多重宇宙中无数个世界都住他呼风唤雨。而珊迦一直都只是个不速之客,现在也不例外。当两个世界之间的过渡地带席卷着她的那一瞬间,她听得见无垠的多重宇宙正咻咻吸着气,准备将她一口吐出去。
  旅法师的才华要就有,要就一点也没有。珊迦就没有,克撒也没办法分给她。胞囊只是克撒一项临时的发明,它并没有减低珊迦觉得自己是个不速之客的感觉,不过却至少在宇宙将她喷出时保住了她的命。她真希望可以请克撒也在老鼠的腹中植入一个胞囊——米斯拉的腹中——,但此刻除了不断让他说话之外,她无计可施。
  伊芬宾卡的天空并不像世界之间的夹缝那么可怕。之前他差一点就能完整地说出他的恐惧,她继续诱导他说出他生命中其他的过往。他这次所说的细节和上次在亚索的马车上所说的有些出入,不过大方向没变。当他说到在家中墙上发现以血写下的宗教性咒骂字句时,他激动地坐直了身躯,声音也转为坚定有力。
  “如果席拉塔教派是亚怫神的子民,那我就要唾弃席拉塔。我宁可被诅咒也不愿活在席塔拉的魔掌下。”
  珊迦能够理解这种致命却又于事无益的情绪,但她不太喜欢听老鼠宣称:“等你的克撒利用完我之后,我就要到宾卡城去加入赤纹军。他们的想法没错:杀光席拉塔教。非这么做不可。他们断气时会发现后悔已经来不及,所以就让他们死吧。”
  “赤纹军中混杂着一些非瑞克西亚人,”珊迦警告道。“那可是比席拉塔教还要可怕的敌人。”
  “如果他们也帮着打席拉塔教,那就不是我们的敌人。”
  “米斯拉或许也会这么想,但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凡是肉身都不能信任非瑞克西亚人,因为非瑞克西亚人觉得凡肉身皆是错误,不除之不快。”
  老鼠沉默地看着她。
  “肉身,我们都是肉身,你和我,”珊迦捏了捏自己手臂的皮肤,“但非瑞克西亚人不是。它们是神器。就像克撒,只有在兄弟之战时……,非瑞克西亚人不是神器。它们的内被取代了,大部分是金属,依照‘它’的计划。它们的血则被烁油所取代。正因如此,血肉之躯绝不可相信非瑞克西亚人,因为在他们眼中,血肉是不该存在的。”
  他眯起眼睛,那双眼正研读着珊达身后的不知名的远处。克撒说过思考这回事,但却很少做。克撒不是不加思索地解决问题,就是沉浸在占有的喜悦中。老鼠思考着,思绪不断变换,那令珊迦觉得焦躁。
  她很快地说起话来,以掩饰她的不安。“血、肉——那又如何呢?非瑞克西亚人是你的敌人,老鼠。兄弟之战只是非瑞克西亚人对多明纳里亚所做的第一件事。它们混在赤纹军中,你够聪明的话,就该加入席拉塔人一起对付它们。”
  “只是……”老鼠一边说一边思索着。他的思绪又是一变,同时与珊迦四目相接。“你说你嗅得出赤纹军中有非瑞克西亚人,我的鼻子和眼睛一样好,但我什么也闻不到。你说‘凡肉身皆不可相信它们’,但每个人都是肉身啊,就连托嘉和盖法也不例外。更奇怪的是,你说要我扮成米斯拉,就为了一个你称为克撒的人。这之中一定有问题。”
  “你认为我在说谎吗?”珊迦真的很好奇。
  “不论你在梅德朗嗅到什么,那都把你吓坏了,因为那是非瑞克西亚人,而非因为那是赤纹军。所以,我想你说的应该是实话吧,但并非全部。也许我们都是肉身,但是,奉亚佛神之名,你我并非同一类的肉身。”
  “我会流血,”珊迦声称,为了证明她从靴子中抽出刀子划了手指一刀。
  那一刀割得颇深,比她原本想得要深。鲜血泪泪地从指尖流出,染满了手掌,并流至腰间,沾湿了她的衣袖。
  老鼠做了个鬼脸。“不必这样吧,”他说,双眼直直地望向浮球之外;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做。当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时,人只好面对自己的恐惧。“你应该知道怎么割会比较好。”
  珊迦向老鼠亮出刀子,他把头转得更远。
  “你刚刚还想着要杀我,”她提醒他。“重重地打我一顿然后逃走。”
  老鼠摇摇头。“你错了。我的家人离开了宾卡城……我父亲学会了屠宰,之后每年秋天都会宰一些肉,但我办不到。我总是躲得远远的,去年也是一样。”
  他瑟缩了一些,似乎刚刚的告白让他有些沮丧。珊迦把刀子插回靴子里。
  “你相信我了吗?”她问,然后把流血的手指放回四中。
  “我没办法相信你,就算你说的是事实。神器师克撒、米斯拉、有味道的非瑞克西亚人。这……这些事——”他放下他的手,敲了敲浮球,随即又缩回来。“你太奇怪了。你看起来是个男孩,但你说起话来……完全不像我所知道的任何人,粉迪。并不是因为你说起话来像外国人,但你的确也不是伊芬人。你说你既非神器也不是非瑞克西亚人。我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克撒那一边……对抗非瑞克西亚人。”她的手指仍未停止流血,她又把它放回口中。
  “克撒不是英雄,对我而言。他的神应该为他三千四百年前所做的一切惩罚他。你把一堆看起来不怎么样的选择丢在我面前,我不知道该怎么想。”
  “你想得太多了。”
  “是喔,这句话我听得多了……”老鼠悠悠地说。不论最后一个这样念他的人是谁,只怕也早已命丧席拉塔人之手了。他的过往尽成历史,陈旧且哀伤的历史。
  她让他一个人去静一静。她的手指苍白起皱,但至少已经止血了。他们正乘着一阵温和的风向西远扬。云正在北方聚集起来。目前那些云还只是一片片蓬松且分散的白云,但伊芬宾卡的北方是无垠的海洋,那儿动不动就会忽然出现巨型暴风雨。珊迦用手将浮球调向西南方,并让它继续浮升以寻找更强的风来搭乘。
  好不容易,她发现老鼠开始认真地注意她。
  “你是怎么办到的?”他问。“魔术吗?你是法师吗?这是否可以解释一切?”
  “不。”
  “不?”
  “不,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办到的。就像我也不知道我是如何走路、或食物是如何能维持我的生命,但就是办到了。克撒有一天交给我一件东西。他说那只是一个胞囊,并叫我吞下它。因为来自克撒,它可能是一件神器吧。我也不确定,因为我没问过。我知道怎么使用它。我不需知道更多,你也一样。”
  “原谅我这么问。我只是试着以我的方式来思考这件事。”
  “你想得太多了。”
  她并无意再度重复那曾经激起他往事的这句话,但在她尚未来得及苛责自己之前,老鼠忽然说:“我应该要当米斯拉的,不是吗?”
  他又改变心意了,果然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真正的人,不像充撒,克撒可能就不会想得那么多。
  浮球找到了更强的风并向旁边转了弯。珊迦必须全神贯注来防止浮球翻滚。老鼠蜷缩成一团紧靠着她。此时北方的云浪正波涛汹涌。他们可能无法逃出这阵暴风,不过在找到栖息之所前他们应该可以跑过许多地方,然而不论如何,过程绝不会太轻松。
  “我们要将要乘着风的急流快跑,可能会速度会有点快而且颠簸。准备好了吗?”
  把老鼠的抱怨当作同意,珊迦转动手腕,调至西南西,浮球就像从巨人的弓上发射出去一般向前弹出。如果只有她一个人的话,她会让双手按住浮球内侧的凹糟,让风狂吹她的脸。她猜老鼠应该还无福消受这种极乐,于是还是用一只手替他遮着。北方的地平线出现一列白色的山,最高的峰顶开始被大片的云覆盖上去。
  “可怕的天气要出现了,”珊迦对她那没反应的伙伴说。“也许不会被我们碰上,但总之一定有某处的人们要准备祈求亚佛神的哀怜了。”
  她把浮球飞得更高。在他们下面是一块形状很像克撒桌子的陆地,不过更平坦也更空旷:有几条路,就像锈掉的铁线穿过春天翠绿的田野,村子里大约有十座农场,延溪蜿蜒而建。珊迦想起她答应要替老鼠换掉身上的破衣服,并偷偷拿掉他的脚链。
  如果她让浮球下降,暴风雨可能就会让他们下降到用天。如果她让浮球疾驰飞奔,他们可以少绕很多路并减少至少半天的旅程。
  从村庄飘上来的烟雾看起来,居民正在烧田——显然不是一个欢迎陌生人来求援的时刻。珊迦以手为舵,将浮球转向南西南,浮球往新方向前进。
  “等等!”老鼠摇摇珊迦的脚踝。“等等!那个村子,你没有看见吗?着火了!”
  她再一看,老鼠说的没错,田野没有着火,屋顶却烧起来了。
  她更确定该往南西南方向走,以远离灾难。
  “珊迦!那是席拉塔教。一定是。赤纹军要的只是钱财,他们不会摧毁村庄。我们不能就这样离去——你不能!那儿的人们生命岌岌可危!”
  “我不是法师,老鼠。我也不是克撒。我所能做的就只有让你和我保住性命。”
  “我们不能掉头就走,这样和席拉塔教、和非瑞克西亚人有什么两样!”
  老鼠总是有办法教册迦抓狂,他又自负又有魅力,就像真的米斯拉一样。当珊边正要告诉她的伙伴其实她就是非瑞克西亚人时,他竟用力把自己往村庄方向拉去。浮球并不听老鼠的话,它只听珊迦的——他应该早就知道才对。老鼠并不像那种会为了明志而自我牺牲的那种人,但他的确把浮球弄得翻来滚去,膝盖、手臂、食物还有剑,全都撞在一起。珊迦好不容易才结束了这一片混乱。
  “我不准你再这样乱搞!”
  老鼠罔顾她的警告。这次珊迦甚至咬破了上唇,用膝盖抵住了他的腹部,费尽全力才稳住了浮球。
  “让我们回家……回到克撒那儿。他有能力拯救这儿。”
  “天杀的那太迟了!下面的人们正在死去!”
  老鼠向前猛扑,而这次册迦已有准备,因此浮球并没有弹出去。
  “如果你不停下来我就把你丢下去。”
  “丢啊!”
  “你会死的。”
  “我宁愿死在地上也不要在这上面活着。”
  老鼠捉住装了鞘的剑,用尽全身气力,将它刺进浮球。珊迦因为这冲击而摇晃。她原本不知道浮球受损的同时她腹中的胞囊也会感到剧痛。她原本可以再多活个三千年的。她举起拳头,准备向老鼠拼了命打下去。
  “打呀,”他挑衅地狂喊,“告诉你的宝贝克撒,你又让他弟弟死了第二次。”
  珊迦放下了手。或许她是错估了他赴汤蹈火的意志。现在在珊迦的意志驱控下,他们飞向了火海。他们越靠越尽,老鼠说的没错,北风卷来了一阵阵的痛苦和恐惧的尖叫声。人类正在死去。
  当他们离那木头栅栏只有几步之遥时,一个年轻女人跑过残破的门,披头散发,一群持剑的杀手在后追赶。他们在看见这两个漂浮在空中的陌生人时都愣了一下。
  “不浪费,不奢求。”珊迦低声抱怨。
  她心想着要撞上了,腹中剧痛越演越烈,浮球像老鹰一样低头俯冲。球在碰到一个目瞪口呆的杀手时塌了下来,刚好让珊迦有力地将他击昏。她弹起来用鞋跟狠狠地踩碎了这已经动弹不得的家伙,还故意溅得老鼠满身是血。
  他要死;她就让他瞧瞧死亡的真面目。
  那个村妇继续狂奔,口中发出尖叫。
  珊迦在死尸和四处散落的篮子中抬起了剑。“好吧!”她把剑举到老鼠的面前。他没有接过去,她拼命戳他。“这不就是你要的吗!
  去呀!快去呀!去拯救他们呀!“
  “我……我不会用剑。我不知怎么样……我以为……”
  “你以为!”珊迦把剑一转,准备用剑柄敲他。“你想太多了!”
  老鼠吃力地站起来,因为脚镣而步履不稳。他瞪着那上面一个又一个的铁环,好像他从未见过一样。不论之前他脑中转了多少奖名其妙的想法,却恐怕早忘了自己还被脚镣铐着。
  “我没办法……你必须——”
  她缓缓地摇了摇头,以她向盖法和托嘉谈话时所用的那种、属于另一种世界的人说话的口气。她又竖起了剑,于是老鼠抓住了刀柄。他没办法跑,于是就一步一步地跳向门边。
  “把剑鞘拿起来!”珊迦在他身后喊着,然后看着老鼠挥舞着仍装着鞘的剑蹒珊走过大门,一边低声发出非瑞克西亚人的诅咒。
  老鼠真是傻瓜,愚蠢是要付出代价的。不过当珊迦发现仍有解围的机会时,她的气渐渐消了。她向腰间摸出几个小得几乎看不见的黑硬币,一边把它们抓在手中,一边张开了克撒的护甲,尾随老鼠跑进入陷入重重包围的村庄。不是法师并不代表不能拥有厉害的法器,而没打过仗也不代表你不能是战士。其实珊迦知道大部分武器的用法,也清楚该如何闪避它们。在其他的世界中她通常也都会随身携带一些武器。
  但是在多明纳里亚就不同了,她曾经答应过的。
  “我知道你的个性,”克撒在带她返抵多明纳里亚时说,“但这儿是家——我的家。我的流浪之旅已经告终。我不会再离开多明纳里亚了,因此我不希望你惹是生非……答应我不要惹麻烦。答应我不要轻易向人挑起战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浪费,不奢求——这可不是我找的麻烦,克撒。真的,不是我。”一具肠开肚绽的尸体就在门进一步之遥,但那不是老鼠。
  珊迦跳过去。此时一个持着血刀的男人从她左手边正燃烧着的村庄中跑出,她把其中一枚硬币放进准备投掷的手中,现在她也武装好了,而又有一人冲出村庄。
  是村民还是席拉塔教徒?是一个追着一个吗?还是他们都在逃命?还是要去杀更多的人?
  从他们的穿着举止珊迦无法判辨。没有什么事比鲁莽地和一群陌生人陷入争战还要更糟更危险的了。一边诅咒着老鼠进入非瑞克西亚的第七层炼狱却不见回应。退出来走在村庄中唯一的一条街道,她往视线所及最大的一栋建筑物走去,大约跨了十大步,一只箭飞来射中她的肩头。克撒的护甲就像花岗石一样坚硬,那只箭应声折断,箭头自她后背滑落。
  珊迦从容不迫地边旋转,边向一个逃逸的弓箭手射出一颗小黑硬币,硬币离手之后就开始发光,当它射中弓箭手的脖子时已转成白热。他还未落地就断了气,同时那致命的伤口处并散出一股青黑色的烟。
  接着一个剑士上前攻击珊迦。他的第一下击倒了珊迎,但却发现她竟又安稳地站了起来。珊迦以前臂闪过他的下一招,同时扳住他踢他的肚子,接着打碎了他的下巴。她停手拾起那剑,跑上街去继续喊着老鼠的名字以吸引注意。
  又有两个人出现在她面前。他们是同一方并且显然是身经百战,他们互相卡位,一边向她靠近一边变换姿势、交换暗号。如果珊迦身上没穿护甲、或是只持一把剑为武器,他们的战术或许能奏效。她射出小黑硬币,不过因为用的是另一只手,准头不如从前,只有一枚射中目标,但那也就够了。另外两枚落地后爆炸,留下一地尘土飞扬。
  侥幸存活的敌手拔腿飞奔,他已无心恋战,只想赶快进出村庄。珊迦来回比划,但都被他闪过了,他全身夹带着一股动能,当珊迦经过他身边时也被扫到一旁的墙上。此时村子中传来一阵短促三连音的号角声,接着全副武装的四个人从村庄的另一头冲向大门。由于是宗教狂热者,席拉塔教比其他的军队都还要来得有纪律。无法厘清的疑惑让珊迦深深吸了一口气,然而在烟雾与血腥之外,她嗅不到任何非瑞克西亚人的气味。
  一个脱队的人跑过去,珊迦没有理他。这是老鼠要打的仗,不是她的,而且她甚至连自己是否能活下去都不知道。
  “瑞——特——比!”她喊出他的全名。“瑞——特——比,米帝亚的儿子,快出来吧!”
  一张脸出现在谷仓阴暗的入口处,那曾是她的目的地。那是一个老人的脸,手上拿着把干草叉。他摇摇晃晃地跨过门槛。
  “这里没有人叫这个名字。”
  “我看最好是有,他要是敢跑他就死定了。”
  谷仓里又走出两位村民来:一个紧紧抱着血淋淋手臂的女人,有一个面无表情的幼儿捉着她的裙子。
  “你是谁?”老人一边摇晃着干草叉一边问她。提醒珊迦她只拿着~支沾满血腥的剑。
  “珊迪。老鼠和我只是……路过这里。”她把手中的剑扔在她杀死的最后一个人身边。他看见这儿失火了。“
  火仍然在烧着。这些生还者也并没有采取任何灭火的举动。这样的村子应该会有一口井和一堆水桶。村中的房子是半石造的,火灾过后要重建并不难。
  老人摇摇头。很明显地他并不相信有人只是因为路过就停下来。不过珊迦已经放下了她的武器。她大喊没事了,于是又有几个沉默的生还者跑了出来。
  还是没看见老鼠。
  珊迦转身,准备往村干的另一头去搜寻。那个奔逃的村妇——之前看着他们从空中降落的女人——也在她身后出现。她能死里逃生让村里的人都吃了一惊。不知是欣喜还是哀伤,一个女人甚至哭喊了起来。
  那个死里逃生的女子对她喊:“妈妈,”但是同时她双眼却盯着珊迦,双手紧紧交缠——那是一种避邪的手势。
  该是找到老鼠并离开此地的时候了。珊迦快步向村子的另一端走去,那儿有一座掩饰得很好的圣殿。大门被一具尸首挡住而开开着。
  知道了是谁在伊芬宾卡打仗,珊迦应该不惊讶这座圣殿已经变成阴森森的死人庙。他先是看到十个人,每一个都是双手被缚、咽喉被割裂,躺在血泊中。再看过去还有更多,以类似的手法将双手绑住,仰卧在圣坛之侧,在她还来不及点清人数之前,她发现老鼠正瞪着一面墙壁出神。
  “我们得走了。”他动也不动。剑鞘不见了;剑锋在圣殿阴暗的光线中显得黝黑而闪烁。在珊迦以死亡让老鼠对她心生畏惧之前,老鼠可能连剑都不曾拿过。然而在刚刚的几个小时间,他可能已经变成一个战士或是杀手了。这对一个人来说是一种很大的精神负担,任谁都有可能会因而崩溃。珊迦小心地靠近他。
  “老鼠?瑞特比?”
  那面墙布满血写的字迹。珊迦只读得出其中一部份是多明纳里亚文,而大部分都是早已失佚的文字,没有一句是伊芬文。
  “上面说什么?”
  “凡站污度拉塔教者必要以血偿还。亚佛神在上,吾等乃奉亚佛神之名替天行道。”
  珊迦把手放在他抓着刻的手上。老鼠一言不发地放下了剑。
  “如果老天还有眼的话,绝对是不会让在席拉塔教那一边的。”
  她试着将老鼠引寻至门口;他沉默但坚决不从。真正的人类眼中所看到的死亡是一个非颈克西亚的纽特所无法想象的。珊迦已经看尽一切,没有什么事足以让她大惊小怪了。
  “你早就知道席拉塔教在这儿。所以应该早有心理准备了吧。”
  “错。
  “在我到梅德朗之前也曾到过其他的村庄。你并不是第一个告诉我关于席拉塔教所作所为的人。这正是出自他们的手笔。”
  “这不是!”老鼠耸耸肩。
  “真的得走了!”珊迦又抓住他的肩。
  老鼠狠狠地反击,但珊迦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闪开了,因此没有受伤。在他满是泪痕的脸上,她看见了疯狂。
  “好吧。告诉我。你跟我说,为什么这些不是席拉塔教做的?”
  “他。”
  老鼠指着一具跌在血书墙和神坛之间角落的尸首。那个人因肠开肚破而死,不过他身上也有其他的伤,许多伤口都是大量留着血。也曾战斗过、并也曾因盲目的愤怒而抓狂的珊迦,立刻知道这个人——很可能是唯—一个——是被老鼠杀死的。
  “好吧,他怎么了?”
  “看看他!他不是席拉塔人!”
  “你怎么知道?”粉边问,她倒很好奇原因何在。
  “看他的手卢她用脚推了推那人的手。光线很差,但看起来实在没什么不对劲。”怎样?我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对劲。“
  “上帝之手。席拉塔教是亚佛神的复仇者。他们会在手上以席拉塔文——亚怫神圣书上的经文刺青。”
  “也许他是新加入的?”
  老鼠用力摇着头。“不只是他的手。他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
  席拉塔教徒是绝不刮胡子的。“
  珊迦试着回忆,自她到了伊芬宾卡之后所看到唯一的一个未蓄须的人是在梅德朗,他穿着赤纹军人的服装,而在这儿与他打斗或是老鼠所杀的那人都是没有蓄须的。
  “所以其实不是席拉塔教干的?会不会是赤纹军假扮成席拉塔教?”她问。
  又因为知道非瑞克西亚人已渗入赤纹军中,珊迦心中又升起了另一个问题:会不会非瑞克西亚人故意制造出敌人,引发战争,令多明纳里亚这不知名的小地方生灵涂炭?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它们在基克斯让她到另一个世界沉睡之后,又学得更狡猾了。
  老鼠继续摇头。“我看过席拉塔教屠杀一个她家庭就像切起土一样。我看过他们杀我叔叔,他们在他肚子上凿个洞然后把他的肠子拉出来:他们说因为他在书上洒狗血。我了解席拉塔教,珊迦,这就是他们会做的事,不过,这个人却不是——他不可能是席拉塔教的。”
  珊迦努力使自己听起来很平静,“你曾说当席拉塔教席卷你们村落时你们一家已经离开了。所以其实你也没有看到什么。也有可能是赤纹军干的啊。”
  “有可能,”老鼠立刻同意。“但我的确亲眼见到我叔叔被杀,那是在我们离开宾卡城之前,那是席拉塔教干的。奉圣书之名,珊迦,赤纹军人为什么要这么做?除了席拉塔教徒没有人会支持席拉塔教。这里的人们……坐在家中,曾经是家的地方……而席拉塔教就来了,真正的席拉塔教,他们会告诉我们怎么做,那也就是要我们把所有的东西都给他们,索求无度。若是要不到东西他们就杀人。”老鼠打着冷额。“我们家的人被迫离开宾卡城,到别处成了异乡客,然而当地的人也像我们一样痛恨席拉塔。我们祈祷……我们都祈祷,珊迦,祈祷亚佛神能遣送赤纹军来解救我们、保护我们。”
  “我想你们应该留意你们所祈祷的是什么。听起来搞不好其实是赤纹军冒充成席拉塔教胡作非为,并且绝不留下会泄漏真相的证据。”
  老鼠也下了一个类似的结论。“如果真的是这样,他们一定还不会就这么放过这个地方。他们在外面守着,一定还没离开,这里剩下的每一个人,包括你我,都死定了,除非我们可以把他们通通杀光。”
  “更糟糕的是,老鼠,已经有人去通风报信了。”去报告非瑞克西亚的眠者它看到一个黑发年轻人乘着一颗球在漂浮?不,她已经杀了那个看见他们在浮球中的杀手。但她也曾轻松抖落一支箭。非瑞克西亚人或许缺乏想象力,但他们记忆力可好呢。也许有人会记得基克斯的孪生纽特,尤其自从多明纳里亚成为非瑞克西亚人最觊觎的地方之后,那也是她早期梦中的世界。克撒说的没错,他总是对的。她又要动怒了,相对地也可能得为此付出很高的代价。“我们该走了。”
  “他们都会丧命的。”
  “不管我们有没有来,他们都一样难逃一死。”
  “但是他们的血将会泊在我们的手上——我的手上,反正你也没有什么良心。我是木会走的。”
  “留下来一点意义也没有。”
  “赤纹军会再回来,我们可以杀了他们再离开。”
  “我说过了,这一点意义也没有。他们会派人通风求援,反正这整个村子是注定完蛋了。”
  老鼠大声地来回踱步。“好吧,这是注定的。那么让我们先杀了村外那些赤纹军,然后你就一个一个地带着这些剩下的村民到别的村子去,他们可以到那儿去散播这些不幸以及真相。等到报马仔带着更多的赤纹军来的时候,这里已成空城,这样应该可行。”
  “你不会是说真的吧?”
  但是珊迦心里知道老鼠是认真的。他们还是办到了。首先她靠着护甲和一把尖刀在城外与敌人猛烈厮杀,接下的三天他们都在埋尸体,再来的五天内是带着吓坏了的生还者到别处去,好让他们将席拉塔教和赤纹军的真面目及这里发生的灾难户为流传。他们办到了。在第十天的早上,他们把老鼠的脚镣留在那已被亵渎不堪的圣坛上,之后便踏上了离开伊芬宾卡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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