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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珊迦驾驭浮球的手丝毫不敢放松。朦胧之月低悬在夜空。一道阴暗的山脊在南方隐约可见。那间有着两扇前门、熟悉的别墅就在山的另一边,她期盼今晚能在那屋里的床上好好睡一觉。
  今晚的夜空有冬天的感觉,一片清朗无云。浮球内的空气冰冷且死寂。她的双脚自入夜后就失去了知觉。老鼠自从第一颗星星升起后就不曾开口说过话了,她希望他是睡着了。
  或许是吧,但总之他又醒了,因为珊边没注意到下方黑漆漆的一口湖,浮球猛然向前冲出并往下坠。将近两个星期以来,他努力学着如何缩好头,且不让恐惧外露,然而在这黑暗中,食物等有的没的东西通通在身边翻滚成一团,珊迦不了解这种状况会带给他多大的慌乱。事实上,珊迦甚至几乎没有听见他的叫声;突然的往下坠让她毫无防备。有一段时间她只听得见自己心在狂跳的声音。
  这时老鼠已经又把自己安顿好了。“今晚你何不让我们下去过夜呢?”他建议。
  “我们已经快到了。”
  “你中午的时候就这么说了。”
  “我没骗你,现在也是。我们已经快到了。”
  老鼠有点不高兴地咕哝了几声。珊迦斜斜地瞪了他一眼。透过昏暗的光线,她可以看见他窝在斗篷底下,把帽子拉得高高地围住他的脸,像个漏斗一样。当她将那些生还者送到别的村落去的时候,她替老鼠找到了一些新衣服换上。这些衣服并不像米斯拉会穿的——不像旅行者的穿着——磨旧了的丝质和珊迦穿过的麂皮——但那些是她所能找得到最好的,老鼠似乎觉得非常感动。
  珊迦没想到他竟然把自己弄得那么干净。那天,他们在那毁坏的村庄待了一整天,她对村里的老人们谈着全体迁走的事情,老鼠说服其中一个妇人替他修剪头发。他并找来了一堆浮石,在那条妇女们洗衣的河边,他花了一整个下午,自己——也请别人帮忙——将自己好好地搓洗了一番。
  “你不应该去麻烦那些村民的。”珊迦再看到他时这么说,他全身呈干净的肉红色,尤其是下巴。“我应该早点把我的刀借你的。”
  他往下看着她,边摇头边浅笑着。“当你大到长得出胡子来时,珊边,你会了解一个男人是不必自己剪头发的。”
  于是珊迦开始说不管有没有胡子,老鼠都还是比她小,然而他的浅笑还是令她困惑。就像现在,即使她无法看穿黑暗、看穿他的斗篷,她还是。怀疑他又在那儿浅浅地笑着,让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好清洗过并换上没有味道的衣服,他其实还满有吸引力的,珊迦相信这应该符合凡人定义中所谓好看的标准。老鼠和珊迦所有的古代战争绘画上的人都不像,而且那种宽怀大度的神情使得他脸上原本犀利的线条变得柔和。
  老鼠愈伤的能力也快得和纽特差不多。他身上的淤青已经看不清楚,脖子、手腕和脚踝上的伤口也一天比一天缩小。每天早晨都发现他多长出一些肌肉,走起路来也更加昂首阔步。他真的变成米斯拉了:迷人、热情,总是无法预测,又似乎带着点危险。凯拉。宾。库格会知道该怎么说——凯拉知道该对克撒的弟弟说些什么——然而珊迦并不是克撒的妻子,而且,老鼠还以为她是个男孩,为了顾全大局,等他们到了别墅,这场戏恐怕还是得继续演下去,如果克撒合作的话。
  她小心地碰了一下他的肩膀。“别担心,我们今晚一定可以到达。”
  老鼠闪开了她的手。斗篷滑了下来,月光下他的脸隐约可见,他的脸上并无笑意。“今晚或明天早上,那又有什么差别?”
  “克撒在等。我已经离开一个多月了。我从来没有离开那么久。”
  “如果你再不停止逼自己,恐怕你永远也回不去了。就算是克撒,他也会劝你休息一下的。”
  老鼠不了解克撒。克撒是永不知疲累、永远不会被打倒的,他总以为珊迪也应该和他一样,于是,通常她也真的是这样。
  “我们就要到了。我不累,我也不需要休息。”
  正说着浮球就又碰上了一个下降气流,不像第一个那么急,却也足以让他们撞在一起。
  “你又失手了。”
  “你懂什么!”珊迦顶回去。她倾斜的手伸得太远,来不及收回,打在老鼠的大腿上。
  他把她推开。“我还需要懂什么!把手放下来。”
  “当你说要去救那些村民时,我可没有跟你吵。”
  “我现在也没有在跟你吵。我知道你要我去见克撒。你认为对抗非瑞克西亚人是刻不容缓的事,但可不是用这种方式,珊迦。这是很蠢的,就像你当初把我买下来一样的蠢,只是对于这些蠢事,我是一点忙也帮不上。”
  “没错——你是帮不上,所以请闭嘴。”
  在这之前,他的确是很安静就像离开梅德朗的第一个晚上一样。
  珊迦本来想不到,老鼠的沉默竟然比克撒的还要可怕,因为老鼠并没有忽视她。他甚至也并不害怕;就只是坐在她的旁边,像一道冰冷。
  空白的墙。某些片刻她真的觉得老鼠就是克撒真正的兄弟。
  “你还不需要这么早就变成米斯拉。”
  老鼠再度说了她不想听的话。“我并不是在学米斯拉。你这样不要命似地带他去见克撒,米斯拉才不会在乎呢,如果你问我的话,克撒也不会在乎的。真正的克撒只关心他想要的东西。看着你这个样子,我开始相信你是真的完全相信你告诉我的一切,那全写在你的脸上了,珊迦。你总是在担心,因为你害怕。我觉得你最害怕的人是克撒,而不是任何一个非瑞克西亚人。”
  这次换成珊迦凝视着南方地平线那座黑色山脊出神,心里告诉自己老鼠说的不是真的。他们越来越靠近那座山,这时珊迦打破了沉默。
  “你不相信我所告诉你的任何事?”
  “太不合逻辑了。”
  “但你却跟我一路走来。你有好几次可以逃走的,像是我送那些村民们离开时,但你却没走。我以为你决定要相信我的故事了。如果你完全不相信的话,为何不再想办法逃?”
  “因为若是换作六个月前,我会发誓永不离开伊芬宾卡,绝不会跟着一个肚子里有怪东西的毛头小子走。六个月前我可以对自己发任何誓,但我会发现我全都想错了。我开始习惯犯错,于是我又很爽快地答应若是你帮忙将那些村民送走,我就帮你玩你的游戏。你也许没当真,但我是。你救了他们是因为我要求你,因此我把你当朋友,至少现在如此。”
  “你一定要相信,老鼠,如果你不相信,克撒也不会。我不敢想万一他认为我存心骗他,他会怎么做——对你我两人。”
  “我会当心神器师克撒的。”老鼠疲倦地说。
  他开始不把她当一回事地哄她,完全听不进去她所说的话。那晚在村中她告诉他的那些语言和历史,他全不相信。
  他继续说:“你负责担心那些靠近我们的阴影吧。我觉得那儿好像又有一个湖,要是你不扭动你的手,小心一点地绕开它,恐怕我们的手肘就得被撞烂了。”
  老鼠说得没错。珊迦将两手交错,避开了另一次可怕的经验。
  她花了将近十年才学会在风中驾驭这浮球的技巧。老鼠学得比她快,他聪明得出乎她意料之外。关于克撒,他甚至有时也能说得对,尤其当她看见了别墅中透出诡异的光,那时浮球刚飞过山脊。
  “他把自己锁在里面。”她低声说,语气中有着掩饰不住的失望。
  “你不会以为他会在这大半夜等在门口吧?锁门没什么不对啊,如果你只有一个人,又一整天玩着法术,人总是会累的嘛。”老鼠说。
  “克撒不会这样。”珊迦轻声说,这时浮球刚好着地并消了下去。
  没有了浮球的支撑,他们和一堆东西一起散落在地面上。不过这比起浮球在空中翻滚时的混乱要短得多,但直接跌在地上还是比较痛;一个木盒子的尖角撞在珊迦冰冷的脚踝上。
  当那诡异的锁被打开时她口中还在抱怨着。克撒出现在门口。
  “珊迦!你到哪儿……?”
  他看见老鼠了。他的双眼开始发光。珊迦从来没想过克撒可能会二话不说地杀掉突然出现在他门口的陌生人。
  “不!”珊迦想要挡在他们俩中间,她的双脚却不听使唤。“克撒,听我说!”
  她还是没有老鼠快,他只轻轻地开口吐出两个字:“哥哥……”
  在村子里的每一个晚上,珊迦总是坐着告诉老鼠克撒的一切、克撒的怪癖。她也提醒他克撒有对异于常人的双眼。她也教他一些她和克撒独处时会使用的基本各国语言,因为在他们都是人类时,克撒也会和米斯拉用各种语言交谈。她教老鼠如何正确地发“哥哥”这个音,要他反复练习,但此时他所说出来的却是不折不扣的的伊芬语。
  一瞬间,他们俩之间的就像夜空一样合黑不见底,然后之前从这屋子里散发出的金色光线在克撒身上闪烁,渐渐移向老鼠,他被那光所包围,却毫不退缩。
  “你想见我,哥哥,”他继续用伊芬语说着。“经历了这么长、这么艰辛的旅程,我还是回来了。”
  克撤学语言快得就像犁过的田吸收春雨一样。通常地甚至不会意识到不同语言的切换,但之前珊迦以为克撒会特别注意米斯拉的所用的语言,尤其是当有人要冒充米斯拉时,面对面的第一刻是多么重要又容易被听出破绽。她甚至准备如果克撒不动手的话,她会先亲手杀了老鼠。克撒的双眼仍然未停止发光,而她曾看过这对宝石让那些比这个伊芬宾卡来的自大奴隶还要强壮的生物化为灰烬。
  “跟我说话,克撒。这么久了。我们还没结束我们上次的对话呢,事实上还未真正开始。”
  “在哪里?”克撒问,就像一阵寒风中的低语。至少他用的是伊芬语。
  “在库格王血红的帐篷前面。我们就像现在站得一样远。你说我们应该要记得我们是兄弟。”
  “那帐篷不是红色的,而我也没有说过那些话。”
  “你的意思是我在说谎吗?哥哥?我或许记得的比较少,哥哥,但我记得很清楚。我一直在这儿等你,如果你的记忆力好一点的话事情会变得容易些。”
  克撒的双眼中闪现着令人刺痛的光芒。珊迦以为老鼠将会像滴进火堆中的雨点一般,嘶地一声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然而那光芒却没有伤到他,令人摒息的几秒钟过去之后,她开始发现老鼠出乎她意料之外的聪明。真正的米斯拉有着无与伦比的自信,而且绝不会——即使是最太平无事之时也一样——绝不会向他的哥哥示弱。在克撒和米斯拉之间,态度比语言还重要,而老鼠表现出了正确的态度。
  “有可能吧,”克撒承认,他的目光渐淡,回复正常。“我每次都得更新我的自动化系统,我发现我会遗忘。而记错和遗忘两者间只有一步之遥。”
  克撒举起手来,犹豫地大步走向老鼠——走向米斯拉。然后停下来碰触着这个尚未验明正身的弟弟。
  “长久以来,我一直梦到这一幕,我梦到我想办法跟你说到话,提醒你当我们还活着时来不及看见的危机。我从来不敢想你竟然会找到我,真的是你吧,米斯拉?”
  此时没有人看得见克撤移动,但他却动了,他张开手放在老鼠的脸颊上。即使珊迦知道克撒变身的速度快过举手投足,她也吓到了。
  至于老鼠自己——老鼠之前还不相信珊达警告他克撒似神不似人——他在克撒修长优雅却简直没有生命的手指下变得脸色死白,他的身体一点一点失去力气:他差一点就要昏过去,而克撒的好奇心让他还直直站着。
  “他们取下了你的皮,米斯拉,将它包在那些可惜的怪物身上。
  你记得吗?你记得他们来捉你吗?你记得你是怎么死的吗?“
  老鼠无力的手脚开始颤抖。珊迦连气都不敢喘。她一直不相信克撒是残忍的、粗鲁的。他在疯狂孤独的状况下活了这么久,已经忘记平凡的血肉之躯有多么脆弱,尤其他是个比非瑞克西亚的纽特还要平凡的人类。她确定一旦克撒知道他在做什么时,他会二话不说地立刻治好被他弄伤的身躯。
  但是克撤并没有发觉他正在对这个册边从伊芬宾卡带回来的年轻人所做的有什么不对。老鼠像一只受困的蛇般扭动着。血从他的鼻子流出来。珊迦冲进了那金色的光芒之中。
  “住手!”珊迪拉住克撒向前伸出的手臂。她这么做的后果可能会让她变成一只山顶上的苍蝇。“你会要他的命。”
  突然间克撒的手又垂下了。珊迦踉跄地退回,看着老鼠瘫了下来,她几乎站不稳脚步。
  “他的脑中什么也没有。我找寻我所要的答案:非瑞克西亚人何时去找他的?他有反抗吗?他是自愿投降的吗?他有呼唤我吗?他没有答案,珊迦。他什么也不知道。我弟弟的脑子竟然和你的一样空。我不懂。我找到你那时已经太晚了,所以伤害已经造成。但是如果米斯拉已经不是米斯拉,如果他的脑中已经没有原来该有的记忆,他为什么又是如何回来找我的呢?”
  珊迦知道自己的脑袋是空的。她是非瑞克西亚人,是一个在黏糊糊的大槽里被造出来的纽特。她缺乏想象力、伟大的想法或野心,甚至羞辱对她而言也没有什么杀伤力,不论那羞辱是来自克撒或基克斯。
  而老鼠不一样。他的四肢不自然地弯曲着,脸朝下倒在地上。
  “他是一个人类,”珊迦陷入了一片混乱。她努力使自己平衡,又要保持距离。再靠近一步她就会成为一个必须仰望克撒双眼的孩子。她十分愤怒。“他的脑子是属于他自己的。那不是一本你看过即丢的书。”
  克撒用脚将老鼠翻了个身,粉达不知道老鼠是否还活着。
  “这只是第一个。之后还会有其他的。有一就有二;一定还会有更好的。如果我没学到别的,至少我学到了这一点。我一直找错方向了,以为我必须到过往的时光中才能找得到米斯拉和真相。因为我没有在找米斯拉,所以他也找不到我,即使他很想找到我。一旦我厘清楚了,就会发现属于他的真相渐渐出现了。我看得见他们,粉达:一排的米斯拉,每一个身上都分别负载着一点真相。他们会一个接~个出现,直到有那么一个带着全部的真相一起出现。”克撒往开着的门走去。“没有时间了。”他停下来并大笑。“时间,珊迦……想想看!我终于发现打败时间的方法了。我要从头来过,别打扰我。”
  他疯了,珊迦这么提醒她自己,她以为自己可以斗得过他也真是太傻了。不像老鼠,克撒从不改变心意。他将每件事都用自己的主观去分析。因此克撒是不可能为做出来的事负什么责任的。
  这个重担就落在她身上了。
  珊迦没有真正算过到底她杀遇或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的人有多少。如果她把那些非瑞克西亚人也算过去的话,一定有上百……上千个,但她从来没有像刚刚背叛了瑞特比——米帝亚之子,那样地背叛过任何人。她跪在他身边,将他的尸身抚平,从他的腿开始。瑞特比还没有开始僵硬,他的皮肤余温犹存。
  “不会再有了啦!”克撒转过身来。“你说什么?”
  “我是说,这是一个人类,克撒,他是一个人,被生下来、活着直到刚刚你把他杀了为止。他不是你桌上的一件神器,玩完了就一把扫到地上。你没有把他……”她迟疑着。她觉得很罪恶,看来她必须招认她要老鼠扮成米斯拉这个自以为聪明的计划了。“这个牺牲品并非来自过去。是我去寻找像你弟弟的人,我找到了他,并把他带了回来。
  “我不会再这么做了,所以不会再有……”
  “你?珊迦,别胡说了。这是我弟弟——我弟弟的第一个影子。
  没有我你怎么可能找的到他。“
  “我不是胡说的!你和这件事一点关系也没有,克撒。这是我的主意,我的馊主意。他的名字从来不叫米斯拉。他的名字是瑞特比,米帝亚的儿子。我是在伊芬宾卡的奴隶市场发现他的。”
  克撒显然十分惊愕。珊迦俯身向前去将瑞特比的另一只腿放直。伊芬人会将死者葬在向阳的的草地之下。她也曾帮忙掘过几个墓。在她的窗前不远处就有一个合适的地点适合作为墓地,好让她每次看见就再痛悔一次自己犯下的愚行。
  除非她离开……远走至伊芬宾卡以瑞特比之名和非瑞克西亚人大战一场。如果那胞囊仍然愿意听她的话,如果克撒没有杀了她。
  她去拉瑞特比弯曲的手。
  “奴隶市场?你在奴隶市场找到我弟弟的化身?”
  化身——以肉身形式出现的灵魂。珊达知道这个字,但从来不曾真正思考过它真正的意义;就是这个字,这就是她当初希望瑞将比扮演的。“没错。”她扶正了瑞特比的手肘。“米斯拉是一个法拉吉的奴隶。”
  “米斯拉是放长的左右手。”
  “米斯拉是一个奴隶。在你到达信天之前,法拉吉人捉走了他;他们一直不曾释放他——不算有。在古文明之战时他告诉凯拉,她就把他所说的写了下来。”
  珊迦从来没告诉过克撒她已将他妻子纪录的史诗熟记在心。他也没有问过,他从不主动在家中提起他的过去,除了和他案头那些神器有关的事以外。克撒似乎不太高兴从珊边的口中听见凯拉的名字。珊迦意识到她的处境危险,非常地危险。
  她握起瑞特比的手。他的手是硬的,已经开始僵硬了,她轻轻地试着把他的手指极开。
  他的手不但无法扳开,反而越来越紧,夹住了她的手。
  珊加下意识地赶快把手抽走——她试着。瑞特比仍紧抓着她的手,于是她停住不动,继续跪在他的身旁,震惊得无法屏息。她向下看。他向她眨眼,然后又把双眼闭上。
  “白费力气、这可不是我要的。”她低声说道,一边瞄向克撒,但他已经不知去向。
  “我没有叫你读那个故事。”他的声音自冷冷的远方传到她心中。
  “凯拉。宾。库格不知道事实,写的也不是事实。她选择活在一团迷雾中,没有任何光或影来引导她。你不能相信《古文明之战》中写的事,珊迦,尤其是关于米斯拉的部分。我老婆看事情的角度总是被个人情绪所左右,她总是对人却不对事,她看我弟弟是……”他的思绪到这儿突然中断,然后又重新开始:“她并不是故意要背叛我的。我知道她是想要作我俩之间的桥梁;但是太迟了。我很高兴有了哈宾,但之后我和她之间就充满了谎言。我无法信任她。你也不应该相信。”
  珊迦还来不及反驳说凯拉的版本可信度比较高,瑞特比就坐了起来。
  “我曾听说,男人永远无法确定他太太生的小孩真的是他的,而要确定那孩子不是他的却也只有一种方式。凯拉。宾。库格是个有勉力的女人,克撒,而且比你想象的要聪明。她的确试着要当一座桥梁,但绝不是用她的身体。她曾经被诱惑。我确定她被诱惑了,但她没有屈从,因此,我亲爱的哥哥,容我大胆地请问一个问题:你如何又为何这么肯定哈宾不是你的儿子?”
  克撒散放的金光黯淡下去,他们全陷入一片黑暗中。
  “你做到了,”珊迦带着一丝崇拜轻声说道。她从来没办法让克撒这样,“他走了。”
  然而克撤并没有走开,当光芒又折返之时,珊迦见到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克撒:年轻,一身尘土——穿着沾着灰尘的工作服,微笑着要去牵瑞特比的手。
  “我好想你啊,弟弟。我找不到人可以说话。站起来,站起来!
  跟我来!来看看你不在的时候我学了些什么。那是阿土诺,你知道——“
  瑞特比表现得既倔强又鲁莽。他把手放在胸前,一动也不动。
  “你必须让珊迦一起来。他不应该被忽视。”
  “珊迦!”
  克撒大笑,珊迦站了起来。
  “珊迦!我在一千年前——不,更久,三千多年前吧,我救了珊迦。别被外表骗了,像我以前一样。她是个非瑞克西亚人——在他们的大桶中被做出来。是一个错误。是注定失败的。是一个奴才。
  当我到那儿时,他们正准备要把她理了;她一开始是阿基夫人。她对我……很忠心。她背叛非瑞克西亚人有她的理由。但她的心智有限,你可以跟她说话,但是只有傻瓜才会听她的。“
  珊迦不敢看瑞特比的眼睛。当只有克撒和她的时候克撒轻视她,她知道那是因为他的狂妄。现在他们三个一起在站在屋外。克撒并没有在对她说话,他只是谈到她,她找不到借口了。他们在一起那么多个世纪,同甘共苦没有别人能够分享,而他还是一直没变,一样不信任她,一样瞧不起她。
  “我认为——”瑞特比又开始说,珊迦努力要引起他的注意。
  她用嘴型吐出一个字,不要。克撒怎么看她不重要,只要他不再以玩弄那些他的那些案头实验品为乐。珊迦又以嘴型念出另一个字,非瑞克西亚人,并挥了一拳好让瑞特比可以看到。他希望让他明白什么才是重要的,重要的不是她。
  瑞特比清了清喉咙。他说,“我认为现在不该争论这些,克撒,”
  他把这些话说得一副很诚恳的样子。“我们总是争论得太多。我得承认我一直很爱争辩,但这世界并没有结束,还没有;因此别让它再发生了。你认为我们在寇河平原上犯下致命的大错。我认为我们只是做得太早了。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其实已经不重要了,不是吗?,错了就是错了。我们不和对方讲话,只知互相较劲。最后你赢了。我看见你左眼的弱能石了。你听过它对你唱歌吗,克撒?”
  唱歌?
  读过《古文明之战》的人都知道,克撒的眼睛装的是属于他的强能石和属于他弟弟的弱能石。达略上后来把那碎片带回去给凯拉。
  瑞特此曾说凯拉的史诗他读了好几遍,关于那两副石头和两双眼睛,他可能刚好猎对了。弱能石的确成了克撒的左眼。但是唱歌又是怎么一回事?克撒从来没提过这件事。
  珊迦猜不到是什么激发了瑞特比超乎常人的想象力,但从克撒蹩眉凝视着星空的表情看来,很可能已经在他心里引发强烈的回响了。
  然后克撒说话了。“我刚刚听见了,若隐若现地,没有一字一句,然而是首悲伤的歌。你的曲子吗?”
  珊迦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克撒继续说:“我们找到的那颗单颗的石头,是一件武器,你知道:索蓝那一场最后的保卫战、也是他们最后的牺牲。他们之前把通往非瑞克西亚的出入口堵起来了,而我们分开了那颗石头,等于也就打开了入口。我们让他们又再回到多明纳里亚。我从来没问过你那天看到了什么。”
  瑞特比笑着说:“我不是说过我们那个错犯得太早了吗?”
  克撒拍手大笑。“是啊!没错,你是说过!我们还有机会,老弟。
  这次让我们好好聊聊。“他向着敞开的大门张开双臂,”来吧,我让你瞧瞧你不在时我学了些什么。让你瞧瞧神奇的神器,真正的神器,老弟——绝对不是非瑞克西亚那些可惜的怪物。还有阿土诺!你一定要看看阿土诺:一只在胸口的毒蛇,老弟。她就是他们第一个牺牲者,也是你所犯过最大的误。“
  “通通秀给我看吧,”瑞特比说,他走过克撒的怀抱中。“然后让我们好好聊聊。”
  搭着彼此的肩,他俩走向别墅。在离人口几步之遥处,瑞特比回身向远方看了一眼。他似乎期待她会对他比些什么手势,但是珊迦却不知道该表达些什么,只是垂下双手,无力地站在原地。
  “等我们聊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克撒,我们就听听珊迦怎么说吧。”
  门无声无息地关上。光芒不再,只留下月光帮忙珊迦独自把食物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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